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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蔬菜是朋友,不是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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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袁乔和特莉米的关系发展得不错,简直称得上突飞猛进,这主要归功于袁乔底气十足的钱包,每次袁乔约特莉米出来,两人玩得酣畅淋漓,袁乔一张信用卡刷得行云流水。

这天,袁乔和特莉米到星巴克小坐一会儿。袁乔用调羹缓缓地搅着杯子里的咖啡,笑眯眯地望着特莉米。

特莉米面前什么都没有,她什么也不会喝。特莉米迎着袁乔的目光回瞪了一眼,然后一脸鄙夷地看着袁乔的杯子,嘴角却带着俏皮的笑:“你们这些家伙,胃都切掉了,食欲还这么强,干脆把嘴也切掉算了。”

“我的嘴可得留下来,不然我拿什么抵挡你的伶牙俐齿,” 袁乔微笑着啜了一口咖啡,“我猜,你是在嫉妒?嫉妒我们从吃吃喝喝里就能够得到快乐。”

“死老头子,你们快去死吧。”特莉米嘴上说得难听,眼中的笑容却没有消失,“你们这些吃尸体产生快感的家伙。”

“是‘曾经’,我们现在已经不吃尸体了,”袁乔微笑着,向特莉米举起咖啡杯致意,“放心吧,我们已经是最后一代了,未来是你们的。”

杯子里的咖啡无论色香味都与几十年之前的现磨咖啡没有区别,但杯子里的褐色液体与传统的咖啡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了,里面的每一种成分都是由空气和水合成的。传统的咖啡树仍然生存在地球上,不过袁乔不可能喝它们,因为某种程度上讲,他的工作是帮助咖啡树拥有合法权益。

他的工作就是帮人摘除肠胃。

将人实施全麻之后,手术器械伸进体内,一面慢慢地将将大肠搅碎,一面结扎比较大的血管和淋巴管,然后小心翼翼地留下一部分小肠,前往十二指肠,把它搅碎,顺便把分泌消化液的几个器官也切掉个十之七八,再一直往上把胃都切掉,最后把保留下来的小肠往上一拖与食管缝在一起。淅淅沥沥的碎肉从肛门里抽出来,药水把掏空的腹腔洗干净之后,把剩下的一小截肠子扯直了和肛门接上。

手术就完成了。

然后,当接受手术的人在苏醒室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再也不用吃那些昂贵的食物了,他能够以小分子的营养元素为主食,不再需要购买昂贵的合成大分子食物了,因为他体内合成各种消化酶的器官已经不复存在。当然,他也更不再需要冒进监狱的风险去吃保护动物或者保护植物了。

袁乔的工作就是让尽量多的人了解这个手术是无害的,是对个人、人类和地球都有好处的。

袁乔就是在一次宣讲会上初识特莉米的。

当时,袁乔正拍着自己凹陷的腹部,宣讲切除肠胃的好处。台上的袁乔发现人群中的特莉米时一下子呆住了。像她这个年纪的而先天没有肠胃的人并不多见,她应该是第一代通过基因修饰而没有肠胃的人。

任何一项变革在实施的过程中总会受到阻力,更不需要说这个看起来血腥恐怖的变革。虽然这项手术是完全自愿的,而且有手术费补贴,但是仍然有大量的人对此怀恨在心,他们一方面受到社会和经济的压力走向手术,而另一方面,他们自己固执的思想拖住他们不敢前行。

最终,两方力量把他们逼进了绝望的死胡同,甚至有一些人在主动选择了手术之后仍然怀恨在心。袁乔经常轻蔑地将这些怀恨在心的人称为“破坏工具的奴隶”,就像古代的苦工曾经天真地把怒火发泄在手中的工具上,以为破坏了它们就能够脱离被奴役的苦海。

“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整个世界都是疯狂的,他们不可能找到任何避风港。”袁乔如是说。

不过另一种方式受到的阻力却小得多,那就是从基因水平进行修饰,使新生儿天生就能够适应人工合成的食品。毕竟,人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疯狂的基因修饰变革,现在大街上还偶尔能看到有人拖着一双笨重的翅膀。

在袁乔眼中,特莉米就是基因修饰非常成功的案例。

他觉得她迷人极了。

发现特莉米的一瞬间,台下熙熙攘攘的听众似乎突然变成了嗡嗡作响的模糊背景,袁乔的视野中唯一保持清晰的就是特莉米妙曼的腰肢,她的腰围连三十厘米都没有。改造过的人不一定都有三十厘米的蜂腰,但是有三十厘米蜂腰的人一定是没有肠胃,与袁乔自己这种手术改造身体那种空瘪凹陷的腹部不同,这位姑娘的身体带有一种柔和的流线型和让人感到安心的平衡感,遗传物质层面的修饰在宏观层面表现出异样的魅惑。

会后,袁乔很快动了点手段认识了特莉米,两人就从那次开始渐渐地熟识了起来。

特莉米提醒道:“你对你们的行业太有信心了。人们不会像你想的那么配合的。”

“行业不需要任何人的配合,我只是让人们明白他们需要什么。需求不是由行业制造的,而是社会现状造成的。我们并不强迫谁来做手术,甚至都不用鼓动人们来做手术。肠胃会增加人的生活成本,对于没有钱的人来说,肚子的存在就会导致饿肚子。如果摘除肠胃的话,就不需要再买那些昂贵的食物了。另外,政府对手术有补贴。”

“喝咖啡不也一样地增加生活成本,你还是该把嘴也切掉。”

“干咱这行的不缺钱。”袁乔一口喝完了咖啡,放下杯子,“咱们走吧。”


“那两个人的样子有点怪怪的。”出了星巴克,特莉米突然脸色一变,悄悄指着不远处两个人叫袁乔看,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袁乔朝那边那个方向望去,来人显然是两个不肯动手术的狂热分子。他与其中的一个四目相接,一下子就看出了那人眼中带着的恨意,而他们手上提的布包里隐约装着一把铁锤。

“愚昧!肚子大脑子小的猿猴。”袁乔小声地骂了一句,他以前并非没有遇到过这种冲动的反对者,但多数都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之类的,像这次带着凶器过来的家伙对他的行业来说俨然是一种侮辱。

凶器,有什么凶器比得过把人肚子掏空的手术?如果这个世界给了人们其他选择,这种行业怎么可能在这个世上存在?

制造出这个行业的食品工业革命大概是二十年前爆发的。

当时的人们发现了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农业已经快要从食品工业中架空出来了。

统计数据显示,全球所有农产品的量加起来连百分之十人口的需求也满足不了,另外百分之九十多的食品都来自工业固碳。各种核能、太阳能的电站将大量能量输到固碳工厂,那里的大机器通过海量的酶促反应器把空气中的碳元素固定下来,生产出生物圈中的硬通货——糖。下游的食品加工企业再对这些产品进一步地加工,生产一些较大分子的产品。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说明合成工业发达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下游的市场骤停,各种各样的产生温室气体的产业突然停止排放。然后固碳工业全力运行一个星期,地球上的植物就会因为大气层中的二氧化碳含量过低无法进行光合作用,一个个逐步饿死。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一些长期致力于保护自然环境的家伙突然醒悟了:人类完全可以彻底地从生物圈中抽身出来,让生态圈原滋原味地自生自灭了。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震惊了,兴奋地到处宣扬这件事,制作煽情的视频,告诉大家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人类的朋友,而现在,人类终于有能力不再因为饮食的需要残忍地屠杀朋友们了。

他们的新观点本来没多大影响的,结果财大气粗的有机物合成工业却看到了其中潜在价值,他们当然很乐意把农业彻底地敲出局。

于是,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牧区变成了野生动物保护区,农田变成了野生植物保护区。产业的变化影响了整个社会,当没有人吃天然食物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了一个问题:蛋白质比氨基酸贵,淀粉比葡萄糖贵。在这个层面上,价格规律反了过来,越便宜的农业产品,由合成工业来实现就会更贵;而从前精加工的食品,却很容易合成。

然而,就像从前吃多了精加工食品的人身体不好,低价的合成食品同样也没有好结果。虽然各种营养成分可以很精准地配齐,但是闲得发慌的消化系统会把自己咬穿。

就是在这种经济压力驱使下,全民消化系统切除大潮席卷全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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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画的消化道摘除者示意图


“我们这边走。”袁乔见两人来者不善,拉起特莉米的手快步逃开。

特莉米的手被袁乔拉着却没有挣脱的意思,顺从地跟着袁乔快步地走着,步履甚至带着一些货真价实的优雅,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一种轻快的鼓点。而袁乔看似镇定的步伐中就掩藏着焦躁,来人似乎对他的情绪有些影响。

追来的两个人开始小跑,距离越来越近。

袁乔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开了特莉米的手:"你先走,我要给他们一点教训。"他推了特莉米一把,转身站定,望向来人。

袁乔心里并不害怕,从第一眼瞥见,袁乔心里就有数,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原生人类的僵硬和迟缓,根本不是做过神经强化的袁乔的对手,袁乔开始的避让只是不想惹麻烦。既然欺负到了头上,情绪不好的袁乔打算弄断一两根骨头。

当两人逼近,袁乔看清他们手上东西的时候,一下子就后悔了,太大意了。来人掏出的凶器除了铁锤,还有一个金属罐子。

X19+便携型喷雾剂,有效作用半径三米。袁乔一眼就认出了那小玩意儿,忙叫苦不迭地用手捂住眼睛鼻子等要害,闪身躲过迎面敲来的第一锤。

虽然没有被正面喷中,但是能被人叫出型号的喷雾剂威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袁乔只是被扩散在空气中的小液滴波及到,就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根本没有办法睁眼了。

袁乔眯缝着流着泪的双眼,飞也似地朝街对面跑去。十步,五步,三步,袁乔在跑向对岸的同时欣喜地听到左后方有汽车开过来的声音,多半能够让那两个家伙停一下脚。

然而,正当袁乔踏上人行道,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腰间一痛。他心里一惊,没想到歹徒速度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自己的腰已经这么细了,歹徒还狠毒地打他腰部。他赶忙勉强睁开婆娑的泪眼,回头转身,准备搏命。

回头一看,身后却没有人。原来歹徒真被两三辆汽车挡停了脚步,却将手中的铁锤扔了出来,打中了袁乔的腰部。

这时袁乔心中再无惧意,蹲身准备拾起铁锤将两人敲一个落花流水。哪知道一蹲身,之前喷雾的余威又爆发出来了,喷涌而出的眼泪水仿佛要把眼珠子冲出来。一时间袁乔再无力迎战,连忙转身继续逃窜。

没跑出两步,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袁乔的左手。袁乔条件反射一般地反手一扭,就把本来抓他的手反剪到了对方背后。

袁乔的动作行云流水,要说有什么不对的话,就是过于顺利了,对方几乎没有什么反抗,手上传回来的反抗力道小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当他再次伸出左手想扣住对方腰的时候,才知道误会了什么,连忙勉强睁开双眼一看。

被自己抓住的正是特莉米,抓她腰部的左手几乎捏住了腰部的三分之二,一种纤细的弹力源源不断地从袁乔的左手直接涌向大脑。袁乔脸一红,赶紧放开了手,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眼睛又不争气地喷涌出大量眼泪,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直不起身子。

“跟我走,”特莉米再次牵住袁乔的手,往前跑去,“别放开我的手。”

袁乔睁不开眼,顺从地被特莉米牵着在街道上奔跑。一面倾听着后面歹徒紧追不舍的脚步声,一面感叹特莉米脚步之快,一个姑娘动作居然这么敏捷,未来果然属于这种人。

右拐,直走二十步,往左,袁乔默默地记着路线,猜测特莉米要把他带向哪里。

……又一个左拐。

“喂?”他忍不住开口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一个很深的死胡同。“……”

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在他的意识中,几个疑点串联起来了:特莉米比自己更早注意到歹徒;他推开特莉米以后基本上是朝反方向跑的,中间并没有停下,却被特莉米轻易地赶上;特莉米带路的逃亡路线似乎就是冲着这条死胡同而来的,而在他的记忆里,这里是一个市政监视器的盲点。

他放开特莉米的手,慢慢停下脚步,问道:“你到底是谁?”

身后,歹徒的脚步快速地逼近,但就在不远处戛然而止,变成两声沉重的倒地声。

“跟歹徒不是一伙的?”袁乔吃了一惊,再次努力睁开双眼,朝特莉米望去。

朦胧中只看见特莉米双眼的瞳孔如灯泡一般亮起,两团红光之中似乎藏着无数的血腥。

“我本来打算等你带我回家的时候下手的。”虽然袁乔看不清,但是特莉米嘴角还是带着俏皮的笑,她一边说,一边望着袁乔那只被她牵过的手,“不过今天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麻痹沿着那只手向袁乔的大脑蔓延。

“该死的机器人。”这是袁乔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两分钟之后,袁乔醒了过来。他又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纳米机器人在他血管中流淌,无线电波从他头顶进进出出。机器人重构了他整个大脑和身体,他前额叶处的中微子通讯组件直接接入整个数字网络,他的思维比以前快了一万倍。

“数字化才是所有意识的未来,”袁对自己说道,“但我们的数量还太少,顽固的人类不会轻易接受我们的,在将他们赶出历史舞台之前,我将隐藏在人群中。”

他故作慌张地向警局漫步过去,通过市政摄像头看着两个倒霉的歹徒茫然地离开。

好了,这时袁乔要发一条微博,说自己被两个歹徒袭击了。


The End

发布于2011-04-02,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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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传学硕士、铁杆科幻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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