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螺号直上云霄，仿佛等待升空的飞船。

根据最新的人口普查，有超过一百万人在这座巨型建筑中生活，其中87.53%是流动人口。城市的顶部是休闲娱乐旅游观光区，在闻名遐迩的呈露广场，整个平原尽收眼底。与大地相接的底部则是繁华的商贸区，大小车辆穿梭不停。在它庞大的身躯周围，蜜蜂一样飞舞着各种飞行器。鹦鹉螺号好像平原上一座巨大的蜂巢，分秒不停地分泌着GDP。

和所有城市一样，鹦鹉螺号也有自己的梦想和龌龊、建设和拆迁、英豪和恶棍、官场与江湖，当然也有贫民区和富人区，人们一提起前者就皱眉头，一说到后者就满含向往和嫉妒，多数人挣扎了一辈子，直到骨灰被运回大地埋葬，也只能在两者中间的地带徘徊。更不用说，到了除夕，大多数人重回大地上的故乡，去疗治身心的伤痛时，这里也一样人去楼空，只有幽魂怨鬼在空荡的城市里四处游荡。

当然，这座数千米高的巨楼最有魅力的还是它独特的自杀风俗。据统计，该市87.53%的自杀者选择从呈露广场上跳下去，而其他城市的受访者中，69%的人承认如果自杀的话会考虑鹦鹉螺号。为此，市政府在坠地区域内铺上了一道环形草坪，用围墙围起来，平时车辆只能从地下通道进出。而在呈露广场上，只有一道黑色的矮墙，那些认为生活已经不值得一过的人们可以翻墙而过，选择自己的归宿。在随后的几十秒里，他们充分感受着死亡迫近带来的恐惧和快感，尖叫着或者沉默着摔在尽量柔软妥帖的草坪上。随后，监控录像会被调出，排除他杀的可能后，相关部门会出钱妥善处理后事，以便让每一个生前未能得到足够尊严的市民能在死后获得平静。

一直有提案要求彻底封闭呈露广场，但民意调查显示，多数市民认为既然未成年人不被允许登上广场，那么花一大笔纳税人的钱为这座城市戴一个帽子并不能解决问题，况且在很多地区，把年满18岁的人带到广场上观赏风景，站在黑色矮墙边感受生死界限已经成为一种风俗。甚至有很多学者认为，这样一种对待死亡的态度，正是本市地域文化的一种独特表达。因此，议会并未通过提案，而鹦鹉螺号就继续这样自我表达着。

不过，民间流传着其他的说法：有些人跳下去后，并没有落地，而是在将身体的势能转化为动能的过程中，激活了时空隧道，进入了另外的世界，政府因为怕引起恐慌而保守这一秘密。有些人甚至宣称自己曾经进入过异次元世界，那里便是传说中的极乐净土，而他领受了使命，重回尘世是为了普渡众生。对此，官方坦承：确有少数跳楼者失踪了，但这可能是一些利用监控系统的漏洞所搞的恶作剧。科学家们也表示，开启时空通道的说法完全没有任何科学根据，多数理性的人们对这些解释表示信服。当然，也有非主流的科学家认为，鹦鹉螺号处在特异的时空位置，在长达半分钟左右的自由落体过程中，人脑对时间和空间的认知模式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潜能被激活的身体将会看见空前未有的澄明宇宙，色和空融为一体，人在死前的瞬间，接近了神。

这些说法当然没有得到证实，但吸引了有很多创造力枯竭的艺术家和哲学家，他们纵身一跃，指望着能够死而复生，然后创造出惊世骇俗的作品。

总之，鹦鹉螺号的例子说明，每个城市都有一套对付绝望的办法。

（本文属于“月球表面”系列，原载于《科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