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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视日本“科研”捕鲸

自从1986年国际捕鲸委员会(IWC, International Whaling Commission)宣布终止商业捕鲸以来,“科研捕鲸”就成了捕鲸国与反捕鲸国之间热议的话题。25年间,科研捕鲸和关于科研捕鲸的争议从未间断。今年9月26日,日本《朝日新闻》传出的一则消息,称由于捕鲸船“日新丸”服役多年,严重老化,需进行大规模维修。由于这艘排水量8030吨的巨型捕鲸船是日本捕鲸船队中唯一一艘鲸鱼加工船,所以日本政府可能不得不考虑暂停今年的南大洋捕鲸计划。虽然日本水产厅对暂停捕鲸不置可否,却承认“日新丸”确实需要维修。

日本“日新丸”捕鲸船。(图片:icrwhale.org)

日本“日新丸”捕鲸船。(图片:icrwhale.org)

若真如此,这将是日本自1987年以来第一次停止所谓的“科研”捕鲸。然而,这长达25年的“科研”项目产出的成果远没有产出的鲸肉多,“科研捕鲸”为何还能大行其道?这要从现代捕鲸业开始说起。

现代捕鲸面面观

捕鲸如捕鱼、打猎一样,是一项古老的行当,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在刀耕火种的年代,鲸丰厚的脂肪层为食用者提供了大量的能量,捕鲸业也只是沿海部落赖以生存的一种方式。由于航海能力有限且工具简陋,持续了千年的传统捕鲸并未对鲸类造成严重的影响。

1860年,由于鱼叉炮的发明以及蒸汽船在捕鲸业中的应用,人们开始有能力捕捉游动速度较快的蓝鲸和长须鲸,标志着现代商业捕鲸由此开始。在当时,蓝鲸数量还比较多,而捕捉一条蓝鲸的收益远大于其他的鲸类,因此捕鲸者主要的捕捉对象便锁定为蓝鲸。人们还曾以蓝鲸 为单位计算捕鲸的量 [注1] 。1935年以后,由于大规模捕鲸使得蓝鲸数量锐减,人们开始转向稍小一点的长须鲸和塞鲸。到六十年代末期,当长须鲸和塞鲸的数量也不足以支撑庞大的捕鲸业时,捕鲸者又把炮口对准了小须鲸。直到现在,小须鲸(包括小须鲸和南极小须鲸)依然是捕鲸的主要目标。

捕鲸无节制,后果很严重。1946年,为了管理庞大的捕鲸产业,在华盛顿成立了国际捕鲸委员会并签署了《国际捕鲸管制公约》(ICRW,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for the Regulation of Whaling)。尽管如此,大规模的捕鲸依然使长须鲸和塞鲸步了蓝鲸的后尘。1986年,IWC终于下令,终止商业捕鲸。

在IWC的规定中,现代捕鲸总共有三种:为维持生活的土著捕鲸、商业捕鲸以及科研捕鲸。由于商业捕鲸被终止(冰岛和挪威反对终止并继续进行商业捕鲸,日本于1988年撤销反对意见),土著捕鲸有严格的配额并仅限于因纽特、阿拉斯加、印尼 [注2] 、圣文森和格林纳丁斯等地区,而科研捕鲸(见 ICRW 条款八)却允许捕鲸国自行决定捕鲸的种类和数量,于是,某些国家便开始积极地对鲸类进行“研究”。

摘下科研捕鲸的面具

虽然IWC的国际公约制定了详细的条款,但其科研捕鲸的漏洞依然大得足以让捕鲸船任意穿梭。从1986年到2010年,世界科研捕鲸总量为14,583头,绝大部分为小须鲸,也有布氏鲸、塞鲸和少量的抹香鲸、长须鲸。日本捕捞了其中的13,274头,其他国家科研捕鲸总量还不及日本的零头。

七头小须鲸排列在甲板上等待处理。(图片:greenpeace.org)

七头小须鲸排列在甲板上等待处理。(图片:greenpeace.org)

日本的南大洋科研捕鲸计划(JARPA)执行到现在已长达25年,另一个始于1994年的北太平洋捕鲸计划(JARPN)也已有18年。这两个声称“调查鲸类种群丰度,计算鲸类群体参数,研究鲸类摄食生态学,探究鲸类在生态系统中的作用”的科研项目至今却仅在经同行评议的国际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符合IWC评估需要的文章。而相比之下,科研捕鲸在本世纪初每年出产的鲸肉价值高达五千万美金,在韩国和美国的一些寿司餐厅中,也检测出了来自日本科研捕鲸的鲸肉制品。

面对学界的质疑,日本水产厅官员森下丈二解释说:“IWC终止捕鲸的原因是科学界尚不能够确定鲸类的数量。终止捕鲸即是终止数据收集,我们需要进行科研捕鲸来收集更多的数据。采用致死性取样的主要目的是计算小须鲸的群体参数和进行摄食生态学的研究。在鲸类的胃样中,发现了大量经济价值较高的鱼类,座头鲸、小须鲸等群体的膨胀会影响蓝鲸的种群恢复,因此需要通过选择性地减少某些物种的数量来保护渔业资源,促进一些经济价值更高的种类(如蓝鲸)的恢复。”

然而日方无力的辩解遭到了IWC科学委员会(SC, Scientific Committee)63位科学家的反对。来自阿拉斯加渔业科学中心的菲利普.克拉彭毫不客气地指出,日本的科研捕鲸计划不值得信任,他们的研究并没有提出可检验的假设,非必要地采用致死性取样,不适当地使用了过度简化的生态系统模型,并且选择性地使用一些数据和方法来进行鲸类种群丰度的估算,得出了“鲸类是造成渔业资源锐减的主要原因 [注3] ”和“IWC南极第四管理区(AreaIV)内座头鲸的数量在两年内从16211头增长到33010头”这样经不起推敲的结论。

实际上,在严谨的科学研究中已有大量可靠的非致死性取样方法可对日本宣称要解决的问题进行研究。使用照片识别技术即可对鲸类的种群数量和群体参数进行研究,特制的皮肤采样器能有效地取得大量鲸类皮肤和脂肪样本进行群体结构分析,对于摄食生态学,也已经有了稳定同位素追踪等方法。更重要的是,这些方法都比致死性取样更高效,结果更可靠。

通过照片识别技术对鲸类身上的斑点、背鳍、尾鳍进行比对,可进行个体识别和群体数量、结构等研究。(图片来自网络)

通过照片识别技术对鲸类身上的斑点、背鳍、尾鳍进行比对,可进行个体识别和群体数量、结构等研究。(图片来自网络)

至于日本声称的“捕鲸是其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鲸肉是当地居民的重要食物”也难以自圆其说。日本政府大肆宣扬要保护沿岸捕鲸文化,却把大部分资源倾注于南大洋科研捕鲸。而日本的一个独立研究所发现,目前日本每人每年平均只消耗30g的鲸肉,日本的鲸肉市场正在萎缩,越来越多的鲸肉堆积在冰库中。

既然如此,日本为何还坚持“科研”捕鲸?在2001年的一次IWC会议上,森下丈二无意间暴露了他们的秘密——在解释为何反对南极小须鲸管理政策时,森下脱口而出:“这对南大洋蓝鳍金枪鱼的管理是非常不利的。”SC成员克拉彭认为,这一幕暴露了日本捕鲸业和其他海洋资源控制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作为一个极度依赖海洋资源的岛国,离开了捕鲸业,日本的渔业政策就得不到保障。对于日本而言,捕鲸更像是一场海洋资源的战争。

拿什么来拯救你,海中的巨兽

和所有野生动物保护一样,鲸类保护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涉及到庞大的捕鲸利益链和国家政治较量使其变得更加复杂。然而鲸类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也许不是捕鲸(一些小规模的土著捕鲸甚至可能对维持群体的健康有一定作用),而是从科学界到公众对它的不了解。在IUCN红色物种名录中,鲸目动物共有87种,受威胁的物种达到15个,其中2种极危(CR)、7种濒危(EN)、6种易危(VU),此外还有5个物种为近危(NT),22个物种无危(LC),多达45个物种数据缺乏(DD)。

由于鲸类研究(尤其是生态方面)是一种在时间、资金和人力上投入都极大的项目,国际上进行鲸类研究的团队并不是很多,国内更是屈指可数。在对大部分种类的数量、栖息地、食性、迁徙路径都缺乏研究的情况下,保护就无从谈起——诸如船只撞击、误捕误伤这样的事故也就难以避免。更危险的是,因为不了解,在人们意识到之前,一些物种就丧失了栖息地、陷入了困境甚至灭绝。

也许,要想真的保护这些海中巨兽,与其投入大量资金抗议和阻挠捕鲸,不如把资金用到真正的科研上,让我们对它们的了解更进一步。

[注1] 蓝鲸单位(Blue Whale Unit)的标记为BWU,1BWU=1头蓝鲸=2头长须鲸=2.5头座头鲸=6头塞鲸。
[注2] 印尼拉马勒拉和拉马克拉的部落居民依然坚持以传统方法捕鲸,并拒绝现代捕鲸。
[注3] 大部分须鲸主要食物为磷虾。鱼类最主要的捕食者不是鲸类,而是其他鱼类。

参考资料

[1] Gales N J et al . Japan's whaling plan under scrutiny. Nature , 2005, 435 :883-884.
[2] Scott Baker C et al . Japan with the US and South Korea Genetic evidence of illegal trade in protected whales links. Biology Letters , 2010, 6 :647-650.
[3] International Whaling Commission
[4] Clapham P J et al . Whaling as Science. BioScience , 2003, 53 (3):210-212
[5] Wikipedia:Whaling
[6] Clapham P J et al . The whaling issue: Conservation, confusion, and casuistry. Marine Policy , 2007, 31 :314–319
[7] Berta A et al . Marine Mammals. (San Diego) Academic Press, 1999.
[8] IUCN Red List
The End

发布于2012-10-26,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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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生物学本科生,鲸豚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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