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西方国家，“自由”和“保守”是两个最主要的政治派别。从政治观点上来看，保守派经济上坚持“小政府大市场”原则，文化上更倾向于传统的基督教伦理；而自由派在经济上推行福利政策，在文化上提倡兼容并包。除去政治观点的不同，心理学家们对这两个阵营其他方面的差异也很感兴趣，比如，他们到底哪一方感到更快乐、更幸福呢？
从前期的一些研究来看，保守主义者似乎暂时取得了优势。大量个体层面的研究表明，保守主义者确实在主观幸福感的得分上要高于自由主义者。
而最近一项发表在《科学》（Science）上的研究结果[1]则可以帮助自由派扳回一城。在这篇论文中，研究者指出，测量幸福感的传统方法本身存在局限性，因此以往研究中“保守派更幸福”的结果其实并不可靠。在加入了新的评价方法之后，研究者们发现，虽然保守派自我报告的幸福感较高，但自由派却会更多地使用积极的词语，在照片上展示更自然的微笑。由此看来，也许自由派的“幸福感”才更加真实。
幸福感，怎么测？
那么，传统的心理学研究是如何测量幸福感的呢？大家可能都吐槽过央视“你幸福吗”系列的街头调查，其实真实的社会调查中测量幸福感的方法也是类似的，只不过会问得更加具体一点，不会出现“我姓曾”这样的神回复。例如出场率较高的阶梯测试，它只由一个问题组成，大概的描述是这样：“假如存在一个梯子，总共有10级，最上方（10）代表着你可能拥有的最好的生活，最下方（1）代表着你可能拥有的最坏的生活，那么你现在大概处在梯子的哪一级上？”当然，其他还有一些结构比较复杂、题目比较多的量表。
这些测量方法最主要的特点，就是依赖于受测者个人的主观报告，因此人们最常讨论的幸福感实际上就是“主观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SWB）。心理学家们假定，幸福本身是个人的主观体验，幸福不幸福就是自己说了算，所以说主观的报告是准确的。而这篇论文的研究者指出，个人的主观报告结果也可能出现偏差。使用主观报告的方法无可厚非，但如果所有针对幸福感的研究都使用这种方法，而我们又不能保证它的准确性的话，那么得出的结论就可能会是有问题的。
“保守派更幸福”只是假象？
有研究发现，当让个体进行主观报告时，他们会有一种“自我高估”的动机，有时甚至会出现“每个人都比平均水平更幸福”的结果。在研究者看来，保守主义者更有可能做出自我高估的行为，因为保守主义者捍卫自己价值观的意愿更强，对负性的态度也更敏感。
为了验证这一点，这篇论文的作者们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在第一部分研究中，他们在网站上进行了有关政治倾向和幸福感的问卷调查。除了政治倾向和自我幸福感以外，这项调查还加入了一套评估自我欺骗倾向的量表（Balanced Inventory of Desirable Responding，BIDR）。研究者共收集了1433份问卷。结果显示，保守派的自我幸福感评分确实显著高于自由派，但是他们自我欺骗、自我高估的倾向也更加明显。分析结果显示，保守派更高的幸福评分似乎完全是由自我高估倾向导致的。由此看来，之前研究中“保守派更幸福”的结论，确实可能只是一个假象。
自由派表现得更幸福
那么，保守主义者的自我高估是真的“洗脑”了自己、让自己感到了幸福，还是说他们只是在问卷上填了更好看的分数呢？在以前，想区分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我们很难了解受试者的内心。不过现在，大数据分析给了我们窥探人们内心真实想法的机会。
在第二部分研究中，研究者选择了美国国会的政治精英作为分析对象，他们的一言一行，对每一个政策的支持程度，都在媒体的掌控之中。研究者找到了他们在《国会议事录》（Congressional Record）上的发言记录，将这些发言与一个情绪语料库（PANAS-X）进行比对，分析其中带有不同情绪色彩的词汇。此外，他们还收集了这些人在公开场合的照片，根据另一个表情数据库（FACS）进行编码，通过他们面部的肌肉运动分析微笑是发自内心的，还是虚假的。在政治态度方面，研究者采用他们在国会投票的记录和党派来进行划分。结果显示，越保守的政客使用的积极词汇越少，民主党议员使用的积极词汇与消极词汇的比例（13.65:1）高于共和党议员（11.50:1）。照片的分析也得到了类似的结果，嘴部和眼睛周围的肌肉状态显示，保守主义的个体笑起来不如自由主义者那么自然。
除了嘴角上扬，发自内心的笑容一般还会涉及眼周的肌肉运动，这种笑容也被称为“杜兴式微笑”（或译“迪香”）。
但是，这些政治家未必能够代表所有人，因此研究者们也对持不同政治观点的普通人进行了分析。这一次，他们选取了推特（Twitter）上只关注了民主党官方账号和只关注了共和党官方账号的个体，因为这种关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他们的政治态度。研究者利用之前提到的情绪语料库分析了这些个人账号的47257条推文，结果发现，相比于民主党的粉丝，共和党粉丝的推文里包含更少的积极词汇和快乐的情绪，并且包含更多的消极词汇。
最后，研究者们在职业社交网站领英（LinkedIn）上选取了457位用户，对他们简历照片上的微笑进行了分析。这些用户分别供职于一些政治态度鲜明的组织，例如“计划生育协会”（Planned Parenthood）和“家庭研究委员会”（Family Research Council）。结果发现，自由派组织中职员的微笑也显得更加自然、真诚。
这项研究能告诉我们什么？
在论文结尾研究者提到，目前这一研究并不能直接推翻之前该领域研究所取得的成果。只是，它为之前存在的分歧提供了一个新的解释思路。幸福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概念，传统的主观报告方法仍然是有价值的，但是当主观报告的结果和客观指标反映出的结果出现分歧时，心理学研究者应该更深入地思考其中的问题。
幸福感的研究现在已经是心理学最热门的研究领域之一，然而在科学心理学建立的早期，是排斥这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研究对象的。正是技术和观念的进步推动着心理学不断的扩充自己的研究领域，一步步揭开人类自己内心的面纱。
初入果壳心事组的朋友可能都看过一篇题为《如何让一个心理系学生吐血身亡》的帖子，其中最经典的一条就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一直以来，心理学的研究都是在统计概率的基础上，对人类行为的平均趋势进行推断，因此没有办法建立出对个体行为进行精确预测的模型。但是，来自心理学、认知科学、神经科学、计算机科学、大数据这些前沿领域的研究正在逐渐为我们勾勒出一副未来的蓝图：建立一套科学的预测人类行为的模型是有可能实现的。到那个时候，心理学家可能仍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人类对自己的认识肯定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大数据的分析手段，将为心理学的研究方法带来巨大的变革，有很多研究者已经摩拳擦掌，积极尝试。比如清华大学彭凯平教授领衔的“行为与大数据实验室”目前已经构建好了测量幸福程度的中文语料库，并且在此基础上开展了一系列有趣的研究。
当然，我们也应该对大数据保持一个清醒的认识。大数据并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在前期研究的探索和积累之上应运而生的。比如这项研究中所使用的面部表情编码系统FACS，心理学家保罗·艾克曼（Paul Ekman）早在1976年就已经着手开始这一系统的构建工作，时至今日，仍然有不少研究者孜孜不倦地在对这一系统进行修正。正是这样的传承与创新，才能让人类行为科学在未来得到更好的发展。（编辑：窗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