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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爆之后:伤者已经很受伤,网民为何还责难?

6月27日晚,在台湾新北市八仙乐园由玩色创意公司举办的“彩虹派对”活动中,因喷洒彩色玉米粉引起粉尘爆炸,而导致498人灼伤,截至目前,已有一人伤势过重不幸去世,仍有多人尚未度过危险期。

(文/海苔熊)八仙尘爆发生至今,网路上开始出现一些讨论,其中有一部分是责难伤者,像是“如果是我,才不会去参加这种活动,根本玩命!”、“主办单位没脑、参加的人更没脑!”等等,另一部分则是家属质疑医疗、责怪救人不力。

虽然大多数这类的留言下面会有其他人回应,希望留言者能将心比心,毕竟已经伤这么大,我们需要的不是骂,而是互相同理(同理不等于同情,也不等于认同,你可以试着了解对方的感受,但不一定要认同他们的行为)。

只是,为什么有些网络酸民要责难伤者?为什么家属明明知道警消医护都很用心、好几夜没合眼了,还要怪他们第一时间处置不当?真的只是他们没有同理心吗?还是他们可以从责难中获得什么?

责备受害者,会让自己感觉更安全

或许有很多理由,但如果从内外团体(in-group / out-group)的角度来看,我们经常会觉得自己的团体(学校、朋友群、性别、年龄群)比较好,其他团体比较糟,这就是“外团体贬损效应”(Outgroup derogation)[1]。例如,有些人会觉得“怎么会去参加这种活动!”、“还好我不是Party咖”、“像我就一定不会去……”,是因为这样想能感觉到“自己是安全的”。

这就是典型的“责怪受害者”(victim blaming)心态[2]。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根据基本归因偏误(Fundamental Attribution Error)[3]我们会倾向将事情发生的原因归因于受害者本身,认为那是他们自己的特质(没有科学常识、不爱惜生命等等)造成。

一个典型的“责怪受害者”评论  图片来源:pansci.tw

这样想有什么好处呢?它可以维系我们心中的“公平世界信念”(Just-world belief)[4-6]

我们大多数人对世界都抱持着一种“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的想法,可是今天的受害者是跟你一样的年轻人,这样一来,我们的信念就受到挑战了。于是你告诉自己:或许“他们”跟我不同,我才不会去参加这样的活动!

只要这样想,你就可以成功地把“可能的伤害”跟“自己”区隔开来了,获得控制感和心理上的安全感。只是,在做这样区隔的同时,你也一并区隔了人们最珍贵的两种情感——同理和爱。

家属怪医护,可能只是一种悲伤反应

基本归因偏误同样也发生在伤者家属上,他们会倾向怪罪第一线的医师、送诊的病院以及急救人员,因为把病患的伤势与不治归咎于“鲜明而具体”的个人疏失(尽管可能根本没有疏失),比起归咎于抽象而飘渺的“政府放任医疗体系的崩坏”、“护理人力的流失”、“烧烫伤公式”更为容易。再加上家属们都在经历严峻的悲伤与等待的焦急,各种情绪、复杂与失落,更难让他们好好静下来理性地去思考,或为第一线奋战的医疗人员着想。

一些攻击性的语言如“要不是当初送错医院”、“都是你们害我的孩子……”,很可能只是Kuber Ross指出的悲伤心理反应:“讨价还价”或“愤怒”[9]

如同谘商心理师叶北辰所说:“这些说法并不是针对我们(医护人员),而是来自于家属的内在世界,他们的悲伤反应,他们的焦虑、愤怒、无语问苍天!我们不用认同他们的负向言语,只需要看到这些对我们很有伤害性的语言,其实来自于家属自己的受伤。”

后见之明与媒体渲染

这事件也反应了其它的心理现象,例如为什么有些人总是事后才诸葛?这在心理学上称为“后见之明的偏误”(hindsight bias)[7],人们习惯总是在事后才说“我早就知道了!”——其实当初根本就不知道。

事前确实没有几个参与者能预料到,欢乐的彩色派对会变成人间火海  图片来源:wsj.net

还有,部分媒体也会用煽动的手法满足我们的三大需求[8]

一、“情绪宣泄”:这就是为什么有人在新闻下留言互骂、或骂媒体,有些只是藉机宣泄平常生活中对于其他事件的不满与压力(当然也有些的确是就事论事)。

二、“寻求刺激”:这也是为什么媒体习惯贴爆炸、重伤的画面赚点击率,因为这真的会让想寻求刺激的人想点下去看。

三、“扮演英雄”:当媒体渲染“伤者责怪医疗”时,很多人会跳出来叫不公平、或替辛苦的医疗人员说话(不过,这些问题的确需要被讨论、被正视)。

姑且不论这些阅听人、留言者行为背后的动机或对错,媒体很精密的利用了人的心理需求,赚到点击与讨论数──但这些,却可能是踩在伤者的痛苦上,并激起更多的愤怒。

回归同理世界,温暖的绿豆薏仁冰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变得更难过了起来。索性起身去巷口买绿豆薏仁冰。老板娘一边看着新闻转播一边问我:“你会去这种活动吗?”

她一问完,我心想,老板娘的问题根本早就预设好了答案,我只要说出“我才不会去”,她就会接“聪明!他们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太冲动了!”或是“对阿,这种活动不去比较好”之类的。

但我真的仔细的想了一下,选择这样回答:“不一定耶,看有没有人约吧。如果朋友邀、我腹肌又练好的话,可能还是会去吧。”

这是我扪心自问最真诚的回答——毕竟我事前真的不知道尘爆的相关资讯,我相信一些人也是透过这次事件才更清楚的。我心想,等等可能要承受老板娘的奚落,“你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阿”之类的,没想到老板娘说了一句让我惊呆的话!

老板娘:“也是,很多事都很难说。”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升起一股小小的感动,因为她能同理我的同理。

我突然想起来,从前上社会心理学的时候,也是绝望地认为心理学只负责解释,不负责解决的时候,当时的系主任跟我说了一段话:“其实还是有解的。减少外团体贬损、基本归因谬误的重要方法,就是把对方,也划进‘我们’的团体里。我们都是人,挑战这些偏误不容易,但并不表示不可能。

医疗、伤者、家属、甚至承租场地的八仙经理与彩色趴的活动主办人,都是岛上的一份子,我们都可能犯错,也都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发生。

在这次的事件中我也印证了她的话:划进“我们”,不容易,不代表不可能。

在这个人称“集体失忆”的鬼岛上,其实很多事情逐渐在悄悄地转变中。从去年到今年发生这么多重大伤害事件,媒体无止尽的煽动报导依旧[8],尽管还是有些人在责备伤者、医疗人员、救灾人员、政府政策,但还是有很大一群人,在提醒不要分享血腥画面、在帮忙集气、提供协助,还是有很多人跳出来,请大家停止责备。

在这么重的伤害之后,我们还是能看到很多的爱,很多的希望。

或许,在这个时间点我们能做的有限,但是只要我们能用更多的柔软和关怀,不去责难医疗、不去责怪伤者、甚至也同理家属被情绪所覆盖,这些难以承受的沉重,就能渐渐被舒缓下来。

虽然,这可能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我一直记得一个烧伤的孩子跟我说的一句话:“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人。在伤害发生之后,我觉得全世界都背弃了我,很想干脆去死一死。可是,你的出现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虽然很多事情已经不能改变,很多伤痕已经在那边,但我发现,我不是一个人。光是这样,就让我更有勇气,继续咬着牙撑着,走下去。”*  (编辑:游识猷)

*基于保密原则,本案例经改写与模糊,并不反映某一特定个案。

本文原发于Pansci网站 ,经网站授权转载 ,文字有部分修改。

参考资料

[1] Brewer, M.B., The Psychology of Prejudice: Ingroup Love and Outgroup Hate? Journal of Social Issues, 1999. 55(3): p. 429-444.

[2] Janoff-Bulman, R., C. Timko, and L.L. Carli, Cognitive biases in blaming the victim.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1985. 21(2): p. 161-177.

[3] Jones, E.E. and V.A. Harris, The attribution of attitudes.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1967. 3(1): p. 1-24.

[4] Lerner, M.J. and D.T. Miller, Just world research and the attribution process: Looking back and ahead.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978. 85(5): p. 1030.

[5] Hafer, C.L. and L. Begue, Experimental research on just-world theory: problems, developments, and future challenges. Psychological bulletin, 2005. 131(1): p. 128.

[6] Furnham, A., Belief in a just world: Research progress over the past decade. 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 2003. 34(5): p. 795-817.

[7] Tversky, A. and D. Kahneman, Availability: A heuristic for judging frequency and probability. Cognitive psychology, 1973. 5(2): p. 207-232.

[8]陆时莉, 传媒暴力对青少年犯罪的影响及社会控制的心理分析. 青少年犯罪问题, 2006(2006年 04): p. 20-22+8.

[9] Kübler-Ross, E., On Death and Dying. 1969, New York: Macmillan.

The End

发布于2015-07-01,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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