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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之间:为什么我的眼睛没受伤也那么疼?

 编者注:本文为科学松鼠会小红猪科学译文大赛001号获奖作品,译者Onions(魔都的葱)

(小红猪小分队/编译)像刀割,像针扎,像刺剌。

令人尖叫、哀嚎,像烧红的拨火棍插在眼睛里的那种剧痛。只要能让这疼痛缓解,患者恨不得把眼睛抠出来,或者吞安眠药自杀。

眨眼也让他们苦不堪言,有些患者甚至把自己的眼皮部分缝了起来。其中一位描述自己疼得就像眼睛上戳着玻璃。“想象一下你眼睛里一直插着一把刀,一直!”一位病人写道。

哪怕只是旁观,和眼睛有关的伤口/疼痛都很难忍受。图片来源:Peta Bell and Grzegorz Krzeszowiec

通常,眼痛的原因是明确,诸如睫毛掉落、化学烧伤、隐形眼镜污染等等,而痛苦也是短暂的。但如果原因不明,但眼痛却持续而剧烈,又算怎么回事儿呢?眼科医生对此的理解依然少有进展。事实上,不少医生都对这种剧烈眼痛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认为这对于视力来说不重要。医生常常用这些理由打发病人——比如说他们是在夸大痛苦、自怨自艾,甚至觉得这是心理疾病。

波士顿的眼科医生佩里•罗森塔尔(Perry Rosenthal)今年82岁,他经常接触到这些四处求医的眼痛患者。尽管本人已经不再接诊,但他俨然已经成了一小群研究人员和临床医生组成的团队核心。团队虽小,却在不断壮大,他们挑战传统观念,寻找毫无征兆的严重眼痛背后的全新解释。

对于罗森塔尔来说,解决这个谜题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但这却使他在眼科领域声望受损,甚至被迫离开自己创立的慈善基金会。曾经,他被眼科学界视为英雄,如今,他却差点被学界扫地出门。不过,最近的一个研究为他离经叛道的见解重新发问:万一,他是对的呢?

最后希望

奈尔•布鲁克斯(Neil Brooks)的眼病与生俱来。生活在科罗拉多州的布鲁克斯今年51岁,出生时患有远视、内斜视(斗鸡眼)及显著散光(角膜形状不规则)。眼科医生花了数十年才确诊,他的眼部痉挛疼痛是由睫状肌引起的(睫状肌帮助眼睛调焦)。因为眼睛的问题,布鲁克斯不得不从地产公司离职,并开始在网上寻找眼痛的原因,最后,他怀疑自己得的是人眼调节痉挛。

一位眼科医生最终同意测试布鲁克斯的理论,给他开了用于散瞳的滴眼液。“大概4个月之后,我的眼痛得到了明显缓解,视力也有了显著改善。”布鲁克斯说。散瞳滴眼液终于缓解了他的睫状肌的抽搐。

他又回到了工作岗位。这次,他在一家在线花店工作。然而,长时间的电脑工作迫使他不断增加滴眼液的频率和用量。之后,一种新的眼痛症状出现了——他的眼睛出现灼痛,且痛感不断增强,最后,他觉得自己的角膜就像是被太阳直接灼伤了一样。他完全无法忍受光亮。尽管尝试了大量常规疗法,但新症状给他带来的不适最终变得比之前的症状更严重,布鲁克斯再一次失去了工作能力。

布鲁克斯与世界各地的医生交流,最终,一位医生意识到他的滴眼液里含有一种有毒的防腐剂成分——苯扎氯胺。这种防腐剂被广泛用于人工泪液及治疗青光眼的滴眼液中,多个研究显示,它可能诱发干眼症、发炎及细胞损伤。然而,只有少数的药厂用其他化学物质或防腐剂来替代苯扎氯胺,或者干脆换用不含防腐剂的配方。

一位巴黎的眼科医生对防腐剂毒性深有研究,他证实:六年来,他所持续使用的滴眼液已经在细胞层面上损伤了他的角膜,这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布鲁克斯在网上探索解决之道,最终找到了佩里•罗森塔尔及他所在的公益基金:波士顿视觉公益基金会(Boston Foundation for Sight)。

别忘了眨眼

我们透明、碟形的角膜有两个主要功能:首先,作为视觉之窗,它使入射光发生折射;其次,它是使眼睛远离疾病的保护层的基础。

保护性的“泪膜”含有三种主要成分。第一层是覆盖角膜的一层薄薄的粘液,这种粘液和肠道、呼吸道内壁粘液类似,是由同一种细胞分泌的;第二层是厚厚一层泪液,它是由位于眼睛上部的泪腺分泌的;最后一层是如镜子般光滑的油脂层,它是由上下眼睑上的几十个睑板腺共同分泌的,能防止泪液蒸发。在眼睛感觉到危险时,我们会或“热泪盈眶”,或开始眨眼,从而补充泪液和油脂层。泪膜破裂会引起视觉模糊,泪膜反复破裂会永久性损伤角膜。

泪膜的三层结构。图片来源:vmcli.com

在2013年,泪膜与视表学会(Tear Film & Ocular Surface Society)发起了一个名为Think Blink的国际性公共宣传活动,旨在呼吁大家经常眨眼来保持眼睛健康。官方主题曲《世界眨眼》(Blink Around the World)是一首充满正能量的舞曲,由意大利流行歌手Sabrina演唱,就算放到欧洲歌会上也挺和谐的。

然而,研究人员之间的争论就没有那么和谐了。活动之所以呼吁大家要经常眨眼,是为了缓解被称为“干眼症”的一大类疾病,然而究竟什么是导致干眼症的元凶,至今仍有颇多争议。根据不同的定义,有研究甚至显示,大约有1/3的日本人和台湾人患有干眼症。诱发干眼的危险因素从老年、吸烟、气候干燥到LASIK(激光角膜原位磨镶术)、佩戴隐形眼镜或盯着屏幕。干眼症患者中大约2/3是女性,但原因不明。

很多眼科医生认为,这些病人之所以都感觉到眼干,是因为泪液分泌不足或者泪液蒸发过快,另外一些研究人员怀疑是有炎症,或者还有什么其他更复杂的原因。为了在如何定义与诊断干眼症上达成共识,泪膜与视表学会最近召开了第二轮的研讨会,并担任独立仲裁员。紧张的研讨会连一些微小的门类都有涉及,诸如手术或药物引起的干眼、异常的眼痛和眼刺激。

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研究表明,中度至重度的干眼对生活质量的影响,跟透析或者中度至重度的心绞痛一样严重。而轻度的干眼对生活质量的影响类似重度偏头痛。一些研究人员坚信,干眼的痛感的范围包含轻微的眼睛痒到发展到严重的刺痛感,前者只需改变一些生活习惯或者换个环境就能解决,而后者则几乎无解。

佩里•罗森塔尔认识的患者中,有两个已经因为疼痛无法缓解而自杀,而他听说过不少患者都曾想到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位女患者告诉他,每天晚上她睡觉时,她都希望明天早上不会醒来。“什么办法都没用。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说,“情况最糟糕的在于,医学界对这些患者熟视无睹,还觉得这一切都是患者的想象。”

眼睛觉得干,不一定真的是眼干

罗森塔尔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北部,在决定学医之前,他母亲希望他能成为一位古典钢琴家。在1960年,当时还只是26岁住院医生的他,在波士顿的麻省眼耳医院引进了角膜接触镜(隐形眼镜)服务。由于眼表是通过空气获得氧气的,而不像身体其他部分一样靠血液输送,而罗森塔尔率先采用了不会让角膜缺氧的角膜接触镜,也因此会被认为是“透气型角膜接触镜之父”。他与两位化学家一起,在车库里开发出了波士顿角膜接触镜系统,且最终被眼科行业巨头博士伦收购。

在20世纪80年代,作为哈佛医学院的助理临床教授,罗森塔尔再现了一种超大接触镜,这是由德国和瑞士于一个世纪前共同开发的特殊技术,当时使用的还是玻璃镜片。而如今,罗森塔尔改用透气丙烯酸作为材料,用现代化的手段对这种接触镜进行了改良,他用微型柱塞把这相当于人工合成角膜的接触镜给患者戴上,成功让因角膜疾病失明的患者重获光明,也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罗森塔尔(左)与佩戴角膜接触镜后重见光明的患者。图片来源:news.harvard.edu

1992年,罗森塔尔成立了波士顿视觉慈善基金会,帮助那些走投无路的患者能得到这种昂贵的巩膜接触镜治疗,无论他们能否负担得起这医疗费。他也因此在2003年被特邀登上了奥普拉秀(Oprah Winfrey Show)的舞台,并在全美的各个医学中心巡回演讲。他最初把这种穹顶形的透镜称为波士顿巩膜接触镜,它像是人工泪液的蓄水池,安装在患者相对不那么敏感的巩膜(眼白)上,而不接触异常敏感的角膜。在公益基金会里,有一些罗森塔尔的患者眼睛受损实在太严重了,就算装了巩膜接触镜也无法回复视力,但装上之后,疼痛的症状消失了。

2007年,罗森塔尔迎来了一个重大转折。他接待了一位来自俄勒冈州的女患者,这位患者因为工作时眼睛受到紫外线照射,出现了严重的眼痛症状,对光线十分敏感。然而,她严重的眼痛症状似乎不能用泪液不足或者泪液蒸发过快来解释。罗森塔尔发现,即使在灯光昏暗的检查室里,她摘下宽边帽,脱下深色太阳镜后,也会有大量的眼泪流过她的脸颊。

他为患者装上了巨大的巩膜接触镜,让角膜表面浸泡在富含氧气的人工泪液中。此前,其他的眼科专家都指责这位女患者是在撒谎、装病来骗取工伤赔偿,然而在装上巩膜接触镜后,她的情况立马得到了改善。“这简直像魔法一样,突然之间,她就能睁大眼睛了,对光也不再那么敏感了。”罗森塔尔说。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她有开始眼痛了。“她前后反差实在太大了,这是为什么呢?尤其是,为什么之前效果这么好,现在效果又变差了呢?我对解开这个问题着了迷。”

罗森塔尔主张,之所以眼科医生没法把这种病例归类为传统意义上的干眼症,是因为现有的理论体系很大程度上忽略了这一点:角膜神经或神经连接可能会给大脑传递错误的信号。换句话说,眼睛觉得干,并不一定真的是眼干。

疼痛改变大脑

我们的角膜上,神经末梢的密度远高于身体其他任何部位,这也是为什么角膜疼痛会如此剧烈。最近,根据遗体捐献的的角膜神经解剖显示,44束厚厚的分支神经束填满了角膜,而角膜也就只比iPhone上的Home键大一点点。

“角膜上任何位置,都有可能刺激到疼痛神经纤维。”卡洛斯•贝尔蒙特(Carlos Belmonte)说,他是西班牙阿里坎特的神经科学研究所的创始人,也是率先开始研究眼痛的生理基础的一批科学家之一。那些分布在我们眼皮边缘上的几十个睑板腺可能是我们身体上最敏感的腺体之一。

根据进化生物学的理论,产生疼痛的神经的作用之一在于自我保护。疼痛越剧烈,信号越明确:马上远离危险!角膜上及角膜周边有如此高的神经密度,可能是为了帮助大脑在遇到危险时,能够给保护眼睛的泪膜发出一个清晰的报警信号。

疼痛中有一类被称为伤害感受性疼痛,它遵循一种相对比较直接的因果关系。“你戳我眼睛,我眼睛就疼。”阿娜特•伽罗尔(Anat Galor)说,她是位于弗罗里达的迈阿密大学巴斯康•帕默眼科研究所(Bascom Palmer Eye Institute)的眼科医生。同理,盯着电脑屏幕看太久,或者大风吹到眼睛,也会有产生这样的刺激。

贝尔蒙特的研究显示,角膜神经末梢能间接测量泪膜的厚度,方法是通过感知角膜表面温度的突然下降。贝尔蒙特说,当泪膜蒸发时,直接接触到空气的角膜面积增加,这些感受器感知到角膜表面温度下降,随即发出报警信号,这类信号会让人产生眼干、眼痛的感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流泪或眨眼可以使泪膜恢复正常厚度,痛感也因此消失。贝尔蒙特发现,在老鼠身上,如果用来报警眼干的寒冷感受器的关键部分缺失,它们泪液的产泪量就会下降接近一半。

另一类被称为神经性疼痛,神经受损、病变或者发生其他改变后,会自发地产生刺激,或者对光之类原本不会刺激到我们的信号产生兴奋。戳一下眼睛比常人疼得多;即使轻轻碰一下也让人痛苦不堪。“神经就像是在自说自话一样。”伽罗尔说。

罗森塔尔把这个系统比喻为一个出了故障的火警报警器。原本只有达到一定温度才会出发警报,而根据贝尔蒙特的研究,他坚信受损的神经感受器会变得过分敏感,即使温度正常、泪膜完整,也会给大脑发送疼痛的信号。换言之,它们持续发出“假干眼警报”,继而导致了慢性疼痛。

罗森塔尔与哈佛大学疼痛学专家大卫•勃梭可(David Borsook)一起,把他们的见解以综述的形式发表在了2015年5月的《英国眼科学杂志》(British Journal of Ophthalmology)上,这篇文章被罗森塔尔称为“最后的呼喊”。这篇综述阐明了什么是眼表神经性疼痛——由于角膜神经机能失调引起的眼痛,还描述了另一类相关的痛疼,被称为眼面部疼痛——由于脑神经通路故障引起的疼痛。后者被罗森塔尔描述为一种“逼人自杀于无形的眼痛”,或许可以解释混在干眼症中的一些极端个案,包括那个俄勒冈州女患者的病例。

眼球本身就很娇嫩,加之脑神经通路故障引起的疼痛,让许多患者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中。图片来源: Peta Bell and Grzegorz Krzeszowiec 

他对这个病例的作出了如下解释:患者的巩膜接触镜完整的覆盖了她的泪膜,使得泪液不会蒸发,防止了眼表温度有一丝一毫的降低,从而暂时平息了引发疼痛的干眼报警。如果只是她的角膜神经受损,那这样的治疗可能就已经足够了。然而,罗森塔尔相信,多年的剧烈疼痛和对光线敏感可能使脑神经回路产生了改变,使某些神经回路被断开,某些回路被加强。尽管他的治疗起初可能成功阻碍了她的疼痛信号,然而她的大脑可能会逐渐重置了那些错误的回路,重新激活了那些已经被平息的“警报”。

事实上,这种神经中枢引发的疼痛使很多病人连巩膜接触镜都忍受不了,他说道:“眼球本身很娇嫩。”他认为,这种不寻常的尖锐的烧灼感,可能来自于脑中疼痛控制中枢,它通过三叉神经的三个分支,刺激头部和面部。“尽管他们只是眼睛感觉不适,但实际上,这刺激并非来自眼睛,而是投射在眼睛上的疼痛。”罗森塔尔说。再举个例子,2010年的一个研究显示,在丹麦,有接近四分之一的接受眼球摘除术的病人感觉到过幻肢痛。有一些病人受眼面部疼痛困扰的病人,即使在眼球摘除后,甚至还能感受到剧烈如刀割般的疼痛。

”怎样让医生相信,我的眼睛真的很痛?“

罗森塔尔承认,他的任何一个观点都尚未得到证实;他们还只停留在假说阶段。对于任何一个患者来说,眼部的不适可能来自于眼表或眼内形形色色的问题。然而,关于这种神经引起的眼部疼痛到底是不是真实的问题,罗森塔尔和他的支持者们正在不遗余力地尝试打消最后的怀疑。正如勃梭可指出的那样,如今,已经很少有医生会怀疑截肢之后出现幻肢痛的真实性了。

“是的,如果胳膊或者腿切除,你能确实地看到身体少了一部分,也能真实感受到疼痛,就像我们知道的幻肢痛病例。”他说,“但是如果只是切除了身体的一小部分,比如拔了颗牙或者摘除了眼球,你感受到无法忍受的痛苦,但看上去还是四肢健全。别人反而会问,你出了什么问题?”

伽罗尔说,大多数眼科医生可以熟练地识别白内障或视网膜缺损,但并不了解那些神经功能异常的不甚明显的体征。因此,干眼症患者其实可能得的是慢性疼痛这种观点,称得上 “离经叛道”,伽罗尔说:“他们对这种情况的反应通常是,我看不到哪里有问题,所以没有问题。”

患者代言人们把罗森塔尔2009年的研究,“无创的角膜疼痛,是真的吗?”尊为推动学界争议的重大突破,即使角膜荧光染色等标准测试都不能检测出临床症状,疼痛依然可能产生。在引用罗森塔尔的开创性工作时,伽罗尔把他称为“这个领域的创始人”。

然而,在他最初的慢性眼痛研究之后,眼科学界对他的观点嗤之以鼻。即使是他一手创立的波士顿视觉公益基金会,也因为内部争斗而变得暗流汹涌。2011年,基金会开除了罗森塔尔的儿子比尔,罗森塔尔甚至还因在比尔的办公室里收拾个人物品而被暂时逮捕,根据当时一份警方报告,罪名是非法入侵。比尔因此起诉基金会,最终达成私下和解。之后,在2012年,在20年任期之后,罗森塔尔也被迫离开了基金会,他宣称,这样突然的开除是因为他专注于研究眼痛,而一些基金会成员认为他这是“失心疯”。基金会发言人卡伦•施华茨曼(Karen Schwartzman)回应:“波士顿视觉公益基金会在过去多年发生过许多争端,其中一些还涉及他的儿子。所有的这些争端都已经在2015年5月得到了令各方满意的解决。怀着对罗森塔尔博士关于神经性起源的严重持续性眼痛研究的敬意,我们希望他的工作能够促进对这种疾病模型的研究,为受严重眼痛困扰的患者带去福音。”

基于他在基金会时的临床观察,罗森塔尔撰写了一篇论文,讲述21位患者在接受LASIK或类似的眼科激光手术后,受到严重眼痛困扰长达两年以上的案例。在两个眼科学期刊拒绝了他的文章之后,他在波士顿眼痛基金会(Boston EyePain Foundation)的网站上发表了这篇论文,这个基金会是他为继续他的研究而在2013年成立的非营利性机构。自此,他开始定期发表患者的遭遇,指出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所谓的干眼症其实是神经和脑回路的故障引发的误报,并指责医学界刻意隐瞒了这些证据。

患者很难让医生相信,没有角膜创伤的他们真的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图片来源: Peta Bell and Grzegorz Krzeszowiec 

大卫•沙利文(David Sullivan)是哈佛大学的眼科医生,同时也是泪膜与视表学会的创始人。他对罗森塔尔的假说持谨慎态度,他认为这些假说主要基于临床观察结果,并不一定能得到进一步研究结果的支持。“但是我觉得,最起码来说,眼痛领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他说道。而且他承认,目前医生对很多病人的疾病都束手无策。

在罗森塔尔追寻答案的漫漫征途中,他得到了越来越多的研究人员的支持,他们认为罗森塔尔的理论框架符合他们自己的临床观察结果。例如,20年前,由日本眼科医生坪田一夫(Kazuo Tsubota)率领的研究小组发现了一种特殊的干眼症,患者角膜表面没有任何创伤,泪液分泌量也没有下降,但泪膜却不稳定,且伴有严重疼痛。“这是一组非常独特的患者。症状非常严重,但却几乎没有任何体征。”来自日本东京庆应大学医学院的坪田医生说道,“我非常欣赏罗森塔尔的解释,因为他的理论能够解释我们的发现。”

唐纳德•考伯(Donald Korb)是一位睑板腺机能异常疾病的专家,他承认罗森塔尔关于神经性疼痛的概念令他大开眼界。“当我意识到7年前我是多么的无知的时候,我简直震惊了。”考伯说道。他是加州大学bokelife视光学临床教授,同时也是罗森塔尔的多年好友。

“我之所以喜欢佩里提出的争论,是因为他提出了一个震撼眼科领域的问题:‘这是否真的是一种带来痛感的神经性综合征?’”勃梭可说,“如果是的话,那现行的滴眼液治疗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滴眼液是目前最常见的非处方治疗干眼症的疗法,它的背后是全球几十亿美金的医疗工业。迄今为止,唯一受广大监管部门批准的处方药是环孢素,由总部设在爱尔兰都柏林的眼力健公司生产,作为一种消炎药物,它能够促进泪液分泌。在过去的十年间,十多家公司都在研发治疗干眼症的新药,却都在FDA的认证前黯然止步,尽管其中一些药物在临床实验中还显得挺有前途的。

研究角膜神经与大脑的连接可能非常困难,但伽罗尔说大多数基于对干眼症主流理解的治疗手段,都没法既改善体征,又解决症状。为研究而招募到的患者中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干眼症患者。“我们在做研究之前,需要重新思考一下干眼的原理。”她说道。

有几个研究小组已经这样开始做了。伽罗尔说,她利用患者自体同源泪液,也就是在患者自身血清里加入可促进神经再生的生长因子,制成的滴眼液的治疗效果已经获得了“令人惊喜”的成功。其他研究小组正在改良抗痉挛药物来降低神经元的自发电位。

沙利文正在研究一种润滑抗皱的蛋白质——润滑素。它可以被用来防止泪膜厚度不均匀,形态不稳定。坪田与考伯通过给一些患者戴上像护目镜一样的湿润腔治疗干眼,也取得了前景可期的效果。考伯还开发了一种叫做脂流仪(LipiFlow)的装置,通过加热与按压来疏通堵塞的睑板腺。

如果能得到资金支持,勃梭可希望对LASIK术后患者中患有慢性眼痛的个案做一个核磁共振成像研究。“这对于神经科学研究来说也是有价值的。”他说,“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你怎么帮助患者向医生证实(他真的存在干眼的症状)?”

有些患者总是被医生认为在撒谎、有精神病,或者在浪费医生的时间,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得到这样的证实。

对于这些患者来说,“没有什么比被眼科医生随便打发更让人丧气的了。然而这些患者都习以为常了。”奈尔•布鲁克斯说。一个个医生都说他泪液充足,泪膜完整,他所说的那种疼痛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剧烈。“我不得不想办法跟医生据理力争。”他说道,“然而我发现,在为什么我的眼睛会这么疼的问题上,我毫无进展,因为我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说服医生我的眼睛真的很痛上了。”

缺乏医学界的帮助,脸书成为了许多病人分享经验和互相鼓励的避风港。此外还有类似干眼区(Dry Eye Zone)这样的网站,里面有各类论坛、患者故事、博客以及一家由蕾贝卡•佩特里(Rebecca Petris)经营的网店,她曾是一家航空公司的财务,如今成了一个华盛顿州郊区的一个自给自足的农场主。

自从佩特里在2001年接受了LASIK手术后,为了改善她的视力,治好慢性干眼症,她忍受了十多年的实验性疗法和矫正手术。不过她仍然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因为她无需忍受那种刀割般的眼痛。

佩特里说,由于医生不理解慢性疼痛的说法,被忽视的患者们可能会用更夸张的描述来引起注意,但这样的方法常常适得其反,医生反而会对这症状的真实性打上一个更大的问号。佩特里建议患者在就医时带上标准化的问卷,比如视表面疾病指数,这是一个共12个问题的调查问卷,用来描述症状的严重性,而且已经被做成了一个智能手机应用。“把疼痛转换成医生能够听懂的语言实在是太难了,”她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为了缓解痛苦,佩特里有时会向患者推荐她近年来准备的干眼区的“特殊疗法”。有时她会自觉担起治疗师的职责,鼓励打来电话的患者坚持下去,寻求帮助,不要轻生。“他们在网上找到我是因为他们找不到愿意听他们说话的人。”她说道,“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患者与研究人员都觉得,这种疾病最终会被主流社会知道。每一个医学界的伟大进步似乎都有着类似的经历,奈尔•布鲁克斯说:从没人相信这是一种病,到一位划时代的科学家出来质疑主流观点,并竭尽全力追寻疾病的真相。“就我看来,佩里•罗森塔尔就是这样一位划时代的科学家,他率先提出了‘万一这些患者不是精神有问题呢?’”

仍未放弃

引起神经性眼痛的可能是创伤、疾病、药物或手术。图片来源:Peta Bell and Grzegorz Krzeszowiec 

在与罗森塔尔取得联系之后,布鲁克斯答应去试试定制的巩膜接触镜能否缓解他的症状。他捱过了漫长而痛苦的验配过程,戴上眼镜的那一刹那,他发现一切都不同了。“眼睛到了我这个地步,根本不会有什么奇迹般的疗法。但是这对我来说是最好、最有效的疗法。”布鲁克斯说。巩膜接触镜不仅减轻了他的痛苦,也让他能更好地适应老家科罗拉多干燥大风大太阳的天气。

然而,症状的缓解并不持久。因为布鲁克斯已经接受过好多手术来矫正他的内斜视(斗鸡眼),三位专家告诉他,巩膜接触镜的吸力会让他的眼睛受到更大的伤害。这个改变他一生的治疗再次半途而废。“我又变回了那个没用的人。”他说道。同时,这种“无形的病痛”正在毁掉他的个人生活:邻居家的狗总是叫个不停,打扰到他急需的睡眠——而在邻居看来,他并没有什么病——最终,这次小冲突恶化失控,迫使他搬离了自己的家。

布鲁克斯为重新正常生活迈出了最后的一大步:他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把所有的东西都寄存了,搬去了温暖且特别潮湿的美国中部。刚开始的十周,生活的确有了改善。湿润的空气帮助他保持泪膜完整。然而,这种好事总是不长久,之后,疼痛又开始了。罗森塔尔告诉他,身体有自我调节机制,最终,他的脑子会让泪腺通过减少泪液分泌来适应新的环境。

他只好又回到了科罗拉多,和亲戚住在一起。接近两年之后,他就只能靠逃避度日。“我什么都不做,”布鲁克斯说。“如果我感觉不错,我也就不过每周出去遛四五次狗而已。”

佩里•罗森塔尔依然在战斗一线,他对眼科医生是不是真的有心探究慢性眼痛的真相这事儿已经悲观了。甚至他的支持者也不是完全认同引起这种眼睛敏感的前因后果。但是越来越多的研究人员至少已经认同,神经性眼痛可能是由创伤、疾病、药物或者手术引起的。

如今,布鲁克斯承认,他就只剩下渺茫的希望了。“曾经丰富多彩、五光十色的生活,都已经化为过眼云烟。”他说,“我知道对于我和其他很多人来说,都只能告诉自己,不要放弃——今天给你看病的医生,可能会读到一篇新的研究,明天就能够帮助你了。”(编辑:Stellasun)

The End

发布于2016-02-29,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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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yn Nelson

Bryn Nelson是Mosaic Science的科学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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