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法律规定每盒香烟上都必须标注“吸烟有害健康”，很多国家甚至要求必须在烟盒上画出大幅的恐怖警示图像。吸烟致癌，可能是流行病学所找到的证据最强的致癌因素之一了——然而，曾经有几十年的时间，烟草公司一直在用大规模的宣传攻势告诉消费者吸烟无害，哪怕他们自己已经明确知道烟的致癌效果。
而就在上周，《美国医学会期刊·内科学》上的一篇论文，揭露了美国制糖业的类似黑历史——而这次，牵涉到的是冠心病。论文作者克里斯汀·卡恩斯（Cristin Kearns）走遍全国范围内的图书馆，在众多文献档案中苦苦搜寻内部文件、历史文献等相关资料，最终发掘出大量内部“糖业文件”，证明糖产业曾经用阴谋诡计掩盖糖类食用会带来潜在健康影响这一事实。《纽约客》杂志专门撰文介绍了这一论文。
图片来源：Branislav Mihajlovic / ALAMY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由于美国冠心病患者的死亡率升高，公众对冠心病的关注度逐渐增加，科学界也开始研究引发冠心病的风险因素。早期的研究认为，两个因素的嫌疑最大——糖，和脂肪；这一观点和今天的认识非常接近。然而制糖业却在利用自己的财力，打压关于前者的研究，而支持后者的研究。
《纽约客》杂志的文章中指出：
“……糖业协会（Sugar Association）在六十年代早期开始了系统化尝试，‘通过我们的研究、信息与合法项目’来改变公众舆论，以让公众食用更多糖分，减少脂肪摄入。作为系统化尝试的一部分，一位制糖业的执行总监约翰·希克森（John Hickson）资助了由哈佛科学家们开展的研究，研究意图明确为将糖类排除在冠心病主要风险因素之外，并将罪名归于饱和脂肪。此研究于1967年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发表的文章鲜明体现了这一意图。”
“诚然，在六十年代，糖或脂肪的摄入对冠心病到底有怎样的贡献，并没有达成共识——实际上直到今天都没有（尽管现在大部分卫生领域权威机构认为，二者也许都很重要）。但是当时科学上的不确定性，并不能成为糖业四处散布其金钱影响的借口。毕竟，‘糖业文件’显示，制糖业对科学根本不感兴趣。相反，他们只关心通过将糖类摄入描绘成对健康大有裨益，从而让人们食用更多的糖；同样重要的是，将食用脂肪描述成危险行为。”
至少，糖业的高级官员要么根本不知道糖的相关研究事实，要么毫不在意。糖业研究基金会的主席哈利·哈斯（Harry Hass）就曾在演讲中说，要教给“从未上过生物化学课的人们……糖分维持每个人类的生存，为我们带来面对日常问题的能量。”
产业界试图假造科学意见来操纵公众的企图当然并不新鲜。五十年代烟草业自己的研究早已证明了吸烟的害处，但几十年间烟草业的公关宣传对此只字不提，1994年才通过公司内部文件曝光。无独有偶，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知晓燃烧化石燃料和全球气候变化间的相关性已有数十年，却同样选择隐瞒了研究结果。
但是糖业不只是像烟草和石油这样“寻求引发对科学的不确定与质疑”，不只是内奥米·奥利斯克斯所说的“贩卖怀疑的商人”。他们还有一个明确的抹黑的对象——脂肪。脂肪同样很可能是冠心病的高风险因素，但糖业的宣传令它在60-80年代成为公众眼中的唯一因素。如果只考虑关于脂肪的结果，那么这些结论是合理的，但是与糖的相关研究对比，就会显示出二者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那项哈佛研究指出，糖与冠心病之间的相关性尚未得到证明。这一立场并没没有道理，但同样的说法也适用于脂肪——事实上，论文刻意贬低了认为减少糖分摄入能帮助改善冠心病的研究，却又过分强调了那些指责饱和脂肪的证据。
而也许更重要的是，希克森资助的科学家之一后来成为了美国农业部营养部门的负责人，并帮助起草了政府的首份官方膳食指南——指南中推荐人们低脂饮食。这一政府推荐使得接下来数十年间低脂高碳水的食谱充斥了市场。本质上说，烟草和石油业是通过制造不确定性而拒绝政府对行业的管制；制糖业不但如此，还在另一个相邻的领域里试图消灭不确定性，重塑科学讨论，最终拉拢政府，依靠管制手段来重塑美国的饮食习惯。
在这个意义上，制糖业的这一幕，遗产不在于科学，而在公共政策。自90年代以来，糖的危害已经重新进入科学研究的视野，过量糖摄入与各种疾病的关联都已重新得到了广泛而深入的探讨；然而饮食相关的个人习惯、社会风气和公共政策，却难以像科学界这样快速地摆脱历史的影响。制糖业对科学研究的操纵虽不致长期扭曲科学的进步，但广大人群至今还在感受其政策余波。
（编辑：Ent）
题图来源：Branislav Mihajlovic / ALA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