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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就像可卡因

(本文由 Nautilus 授权转载,译/玛雅蓝)

“要想了解人们为爱情做了什么,我们该去哪?
去看谋杀专栏。”
——萧伯纳

萧伯纳熟知爱情与依恋的力量。这两者在我看来,都应该视为成瘾:当关系发展良好的时候,它们是美妙的成瘾;而当关系破裂,它们会带来可怕的负面影响。而且,这种成瘾很早就演化出来了,可追溯到320万年前露西和她的亲友在东非大草原上奔跑的时候。

看看爱情吧。即使一个快乐的情人也会表现出瘾君子的所有特征。首先,被冲昏头脑的男男女女渴望与伴侣从灵魂到肉体的结合,这种渴望正是所有成瘾的核心成分。当想到伴侣时,恋人们还会感觉到一阵狂喜,这就是成瘾中“沉醉”(intoxication)的一种形式。随着痴迷的建立,恋人们会越来越多地寻求与伴侣的互动,这在成瘾研究文献中称为“强化”(intensification)。他们还会没完没了地想着伴侣,这是“侵入式思想”(intrusive thinking)的一种形式,是药物依赖的基础。恋爱的人还会扭曲现实,改变他们的优先目标和日常习惯,以配合伴侣;他们常常做出不恰当、危险或极端的事情,以和伴侣保持联系,或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甚至一个人的性格也可能发生变化,这就是“情感障碍”(affect disturbance)。实际上,许多爱得神魂颠倒的人甘愿为心上人作出牺牲,甚至献出生命。正如瘾君子无法获得毒品时就会感到痛苦,人们被迫与恋人分开时也会感受到“分离焦虑”(separation anxiety)。

正如瘾君子无法获得毒品时就会感到痛苦,人们被迫与恋人分开时也会感受到“分离焦虑”。 图片来源:Nautilus

然而,当被恋人抛弃时,麻烦才真正开始。大多数被抛弃的男女都会表现出戒断反应的常见特征,包括抗议、无理由的哭泣、倦怠、焦虑、睡眠障碍(睡眠过多或过少)、胃口减退或暴食、易激惹和慢性寂寞。

恋人也会像瘾君子一样复发。即使在关系结束很长一段时间后,和那个负心人有关的事件、人物、地点、歌曲或其他外界线索都能激发记忆。这会引发新一轮的渴望、侵入式思想、强迫性的联系、写信或在对方面前出现——都是怀着重燃爱火的希望。因为常常伴随爱情的这一系列特征与所有成瘾都有关联,一些心理学家开始相信,浪漫爱情有可能演变为成瘾。

我认为爱情就是一种成瘾——正如我先前提到的,当爱情能够得到回应、无害、恰当的时候,这是一种积极的成瘾;而当一个人对爱情的感觉是错误的、有害的、没有回应或遭到拒绝的,它就是一种灾难性的负面成瘾。

相传爱因斯坦曾说:“如果一个想法在一开始不是荒谬的,那么它就是没有希望的。”极少有学者和非专业人员将爱情视为成瘾,因为他们相信所有的成瘾都是病态且有害的。然而数据并不支持这一观点。神经科学家安德利亚斯·巴特斯(Andreas Bartels)和塞米尔·泽基(Semir Zeki)对比了正在享受爱情的被试的大脑,和刚刚注射了可卡因或阿片、处于欣快状态的瘾君子的大脑,发现两者大脑的奖赏系统中有许多相同的区域得到了激活。并且,我的同事重新分析了来自17位处于幸福爱情关系中的男女的数据(数据未发表),发现了伏隔核中的活动,而这个大脑区域和所有的成瘾有关,包括对海洛因、可卡因、尼古丁、酒精、安非他命和阿片的渴望,甚至赌博、性和食物。

深陷甜蜜爱情中的男女则对他们的伴侣成瘾。所以,和我一同进行脑部扫描检查的合作伙伴、神经科学家露西·布朗(Lucy Brown)指出,爱情是一种天然的成瘾,是几乎所有人类都会体验的“一种正常的变化状态”。

从心理到生理的强烈体验

爱情吸引力已被证实与一系列的心理、行为和生理特征有关。很大程度上,这些数据收集是以多罗西·特诺夫(Dorothy Tennov)的《爱情与狂热》(Love and Limerence)一书为起点的——该书对这种疯狂的剖析如今已成经典。

特诺夫设计了大约两百条关于爱情的命题,并要求桥港大学内和附近的400名男女用“是”或“否”进行判断。还有另外几百名参与者回答了这份问卷的后续版本。从他们的回答以及日记等个人叙述中,特诺夫在“恋爱中”的人身上发现了一组常见特征,她将这种状态称为狂热(limerence)。

爱情的第一个引人注目的特征是它的萌芽,即当另一个人开始感觉到“意义非凡”的时刻。你开始对他或她给予极高的关注,科学家将这种状态称为突显(salience)。这可能是用新的视角看待一个老朋友,或是遇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正如特诺夫的一个观察对象所指出的:“我的整个世界都被改变了。它有了一个新的中心,那就是玛莉莲。”

爱情随后按照一个特征模式发展,首先是“侵入式思想”。关于爱侣的思绪开始侵占你的头脑。他的话回响在你耳畔,她的笑容浮现在你眼前;你想起了一句评论,一个特别的瞬间,一条暗示,并为之沉湎;你想知道心爱的人对你正在读的书、刚看过的电影或在办公室遇到的麻烦有何看法。你们共处的每一个微小的瞬间都有了重量,并让你久久回味。

最初,这些挥之不去的梦幻可能会不定时出现。但很多人说,随着感情的加深,他们会花上全天85%到100%的时间专注地想着同一个人。实际上,随着这种痴迷的产生,恋人部分失去了在其他事物上集中注意力的能力,比如日常事物、工作和学业;他们变得很容易分心。他们甚至还会开始关注心上人最琐碎的细节,并将这些细节放大,这个过程叫做具象(crystallization)。具象不同于理想化,因为痴心的恋人依然能注意到自己偶像的弱点。实际上,在特诺夫的被试中,大多数人都能列出心上人的缺陷,但他们只是将这些缺陷置之不理,或说服自己这些缺点是独特而迷人的。正如乔叟所言,“爱情是盲目的。”

被拒绝后的“挫折吸引”会加强浪漫的激情和渴望。图片来源:singlechristianity.com

在那群神魂颠倒的被试们的幻想中,三种压倒性的情感占据了最主要地位:渴求、希望不确定。只要对方作出了哪怕最微小的积极回应,热恋中的伴侣就会一连几天在白日梦里反复回放这些珍贵的瞬间。反之,如果对方无情拒绝,不确定性就会演变成绝望和倦怠(这被称为“快感缺失”anhedonia)。恋人会心神不宁,冥思苦想,直到设法抛开这次挫败,开始新一轮追求。逆境和社会障碍是主要的导火索,它们加强了浪漫的激情和渴望——我将这种现象称为“挫折吸引”(frustration attraction)。

而在所有的担忧与狂喜之下,潜伏着深深的恐惧。一名28岁的卡车司机的话,可以作为大部分被试感受的总结,他说:“我感到魂不守舍。这有点像人们所说的舞台恐惧,就像面对着一群观众那种感觉。当我按下门铃时,我双手颤抖;当我给她打电话时,我仿佛能听见太阳穴中的脉搏在跳动,比电话铃声还要响亮。”

强烈的兴奋感(或者说轻度躁狂hypomania)也是爱情的一个关键特征。热恋中的人报告了颤抖、脸色苍白或潮红、全身无力、强烈的尴尬感以及口吃,以及交感神经系统的一项或多项反应,包括出汗、胃部紧张不适、心跳加剧,以及进食或睡眠困难。有些人甚至感到丧失了最基本的能力和技能。

19世纪的法国作家司汤达曾完美描述了这种感觉。他回忆着与心上人一同散步的那些午后,写道:“每当向莱奥诺尔伸出手臂,我总是感觉自己快要摔倒了,而且我还得思考该怎么走路。”(《论爱情》)浪漫激情的其他核心感受,则包括害羞、期待、对被抛弃的恐惧、对回应的渴望,以及对赢得这个特别的人的强烈动机。恋人可能会变得善妒。一些人甚至用极端的方式来保护正在萌芽的感情,动物行为学家将这样的行为称为“配偶保卫”(mate guarding)。

最重要的,特诺夫的被试们表达了无助的感觉,他们还感到这种迷恋是不理性的、非自愿的、意外的和不可控的。一位五十出头的企业主管如此描述一段办公室恋情:“我正在逐步逼近一个论题:这种面对艾米莉时感受到的吸引力是一种生物性的、类似于本能的行动,并不受到主观意愿或者逻辑的控制。……它操控了我。我竭尽全力和它理论,想要限制它的影响,或者疏导它(比如用性的方式),否定它,享受它,还有,没错,真该死,我想让她回应我!就算我知道艾米莉和我绝对不可能一起生活,关于她的想法仍然是一种执迷。”

看来,爱情就是一整套强烈的情感体验,它们如同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又像系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单摆——这个人的突发奇想足以损伤你周围的一切,包括工作、家庭和友情。这些非自愿的思想、感受和动机只有一部分与性有关。特诺夫的被试们渴望与恋人做爱,但是这种欲望抵不过另一种更深的渴望。他们渴望爱侣给他们打电话、写信和提出约会邀请,以及最重要的,回应他们的激情。对热恋中的男男女女来说,情感的结合战胜了性的欲望。实际上,在特诺夫的被试中,95%的女性和91%的男性否认了“爱情中最棒的是性”这条命题。

而且,这些情感能迸发于任何年龄。我在自己的一次问卷调查中发现了这点。我设计了关于爱情的调查问卷,对437名美国人和402名日本人收集了数据。在82%的问询选项中,45岁以上的人和25岁以下的人并没有表现出统计学上的显著差异。一般来说,强烈的爱情最早发生在青春期前后,但即使小孩子也有可能经历一段“迷恋”(crush)或青涩之恋。

我遇到过的那些为情所困的人中,年龄最小的是一个两岁半的男孩。每当那个小女孩到他家玩的时候,他就坐到她旁边,抚摸她的头发;她离开后,他便陷入大约两小时的沮丧中。她很特别,而他迷恋着她。

爱情之痛:司汤达的小说《红与黑》中的一幅插图。小说讲述了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中的一段三角爱情,小说主角于连被斩首。图片来源:Culture Club

恋爱的大脑

1996年,我参加了一个项目,研究当人深陷爱情并为之疯狂时大脑里发生了什么。首先我设计了实验。我计划让热恋中的被试完成两项不同的任务,一是凝视恋人的照片,二是看着一个不表现出正面或负面情绪的人的照片,同时收集大脑活动的数据(用功能磁共振成像,即fMRI)。在观看积极照片和中性照片之间,他们要完成一项分散注意力的任务。在这个实验里,我会在屏幕上显示一个较大的数字(如6137),并要求被试进行心算,不断用这个数字减去7。我将这项任务安排在观看恋人照片和中性图片之间,希望这能清除大脑中的强烈情感。接下来,我对这三种情况下的大脑活动进行了对比。

图片来源:theanatomyoflove.com

我的假设呢?首先,我预计会发现,在与多巴胺这种天然兴奋剂相关的大脑神经网络中,活动会增加,因为这一大脑系统产生能量、欣快感、渴望、注意力集中和动机,即爱情的一些核心特征。我还假设,与其紧密联系的神经化学物质去甲肾上腺素可能与爱情的疯狂有关,因为这种神经递质也能激发专注和动机,以及一些和爱情有关的身体反应,比如膝盖发软和口干。我还认为,血清素系统的活动减少可能会导致人们产生那种侵入性的、强迫症一样的恋爱心思。最后,我认为其他许多神经化学系统也可能参与其中,共同产生了爱情中普遍具有的各种情感、动机、认知和行为。但我把宝押在多巴胺上面。

随后,在布朗、心理学家亚特·阿隆(Art Aron)以及其他人的帮助下,我用脑部扫描仪扫描了17个刚刚恋爱的被试,其中有10名女性、7名男性,全都疯狂地享受着甜蜜的爱情,平均恋爱时间为7.4月。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看到实验结果的瞬间。当时我站在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的一间昏暗的实验室里,感觉却如同在天空中翱翔。在我眼前的屏幕上,大量的光斑显示了腹侧被盖区(ventral tegmental area, VTA)的剧烈活动,这是大脑底部的一个小小的工厂,负责制造多巴胺,并将这种天然兴奋剂送往多个脑区。我们发现大脑中其他许多区域也有活动,但VTA尤为重要。它是奖赏系统的一部分,这个系统能激发欲望、寻觅、渴望、精力、集中注意力和动机。难怪恋人们能一整夜不睡觉,忙着聊天和爱抚。难怪他们会变得如此心不在焉,如此兴高采烈,如此乐观,如此热爱交际,如此充满活力。他们处于一种自然的兴奋状态。并且,男性感受到的激情与女性一样强烈。特诺夫写道,在她的八百多名被试中,男性与女性对这种强烈的激情的体验“比例大致相同”。目前我和我的同事已经证实了这点。在我们对幸福的年轻恋人进行的fMRI研究中,男性表现的VTA活动和其他与激情相关的神经通路活动与女性大致相同。而且,我的同事在中国重复了这一实验,来自中国的被试们也显示出同样的VTA以及其他多巴胺通道的活动,这些神经通道和渴望有关。几乎每个地球人都能体验到这种激情。

VTA负责制造多巴胺,它是奖赏系统的一部分。图片来源:pinterest.com

实际上,因为VTA紧邻与饥饿和口渴相关的原始脑区,我开始相信爱情是一种人类的基本驱动力。我的大脑扫描合作伙伴布朗对这一观点进行了补充,她表示爱情是一种生存机制,与对水的渴望同样重要。这种驱动力,这种生存机制,也是一种成瘾。

我们甚至不是唯一遗传了爱情的化学机制的物种。当雌性橙腹草原田鼠开始对雄鼠表达喜爱之情时,它的奖赏系统中多巴胺活动增加了50%。大脑中多巴胺水平的升高还与雌性绵羊的配偶吸引有关。因此,吸引的神经机制一定也出现在许多鸟类和哺乳动物身上,这种机制能让个体对特定的配偶产生偏好和关注,以节约宝贵的求偶时间和精力。不过,在大多数物种身上,这种吸引力都是短暂的,持续时间只能以分钟、小时、天或周计算。但是在人类身上,强烈而早发的爱情所持续的时间要长得多。

然而这种体验总是有变化的。多巴胺(以及去甲肾上腺素、血清素)的基线水平因人而异,这可能会影响一个人陷入热恋和维持热恋状态的倾向。但其他大脑系统也会影响爱情。例如,在报告从未体验过爱情的人中,一部分患有垂体功能减退症,这是一种罕见的垂体疾病,会引发激素紊乱和“爱无能”。这些男男女女过着正常的生活,有的为了得到陪伴而结婚,但他们无法体会爱情的狂喜和心碎。还有,精神分裂症、帕金森症等疾病也会改变多巴胺通道。

大脑的奖赏系统能激发欲望、寻觅、渴望、精力、集中注意力和动机。图片来源:Nautilus

被抛弃的爱情

就像所有的成瘾一样,爱情也会毁掉我们的生活,尤其在我们被抛弃的时刻。

为了更好地理解与抛弃有关的神经系统,我和同事用fMRI研究了10名女性和5名男性,他们都刚刚被甩,分手的时间平均63天。所有的被试都在激情爱情心理量表(Passionate Love Scale)上得到了高分,这是一份自我评估问卷,能测量浪漫爱情的强度。所有人都报告,他们花了超过85%的清醒时间想着抛弃了自己的人。并且所有人都盼望负心的伴侣回到身边。

扫描的结果令人震惊。奖赏系统的几个区域都出现了活动,其中包括VTA,与强烈的爱情相关联;腹侧苍白球(ventral pallidum),与深层的依恋有关;岛叶皮质(insular cortex)和前扣带回(anterior cingulate),涉及物理疼痛、焦虑以及与物理疼痛有关的痛苦;还有伏隔核(nucleus accumbens)、眶额叶及前额叶皮层,这些脑区与评估得失有关,也涉及渴望和成瘾。

和我们的课题最密切的是,这些脑区中有好几个已经被发现与对可卡因和其他毒品的渴望相关。总之,正如我们的脑扫描数据所显示的,这些被抛弃的恋人们仍然疯狂地爱着、深深依恋着负心的伴侣。他们正忍受着生理上和精神上的痛苦。他们就像跑步机上的大鼠一样,沉湎于已失去的东西。他们还渴望与负心的伴侣复合——这就是成瘾。

能够从爱情中幸存的人寥寥无几。在一个美国大学社区中,93%的人(有男有女)报告曾经被深爱的人抛弃,95%的人报告他们曾经拒绝了深深爱着自己的人。而且,这可能不过是最初的一次伤害,很多人也许会在日后再次遭到抛弃。

这种抛弃和恢复的轨迹有着固定的模式。在第一个阶段,即抗议阶段,被抛弃的恋人想方设法重新赢得负心伴侣的喜爱。随后,服从/绝望阶段开始,恋人放弃了希望,坠入绝望之中。这两个阶段都与大脑中的多巴胺系统有关。而且我猜测,两者都深植于古人类的头脑中,可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露西恋爱的时候,或失去恋人的时候。

“我的希望愈少,我对她的爱愈深。”两千多年前,古罗马诗人泰伦提乌斯准确地捕捉了这种体验。当恋人们遇到了障碍,他们的激情反而更加强烈——我将其称为吸引力挫败(frustration-attraction)。挫折强化了爱情的感觉。这种现象根植于大脑中。如果一项即将到来的奖赏被延迟,大脑多巴胺系统中的神经元会继续活动,这就维持了一个人对强烈爱情的感觉。成瘾已经开始。

压力会增强这种多巴胺响应。当哺乳动物刚刚面临强大的压力时,其身体反应就包括中枢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活动增加,中枢血清素活动压抑,这就是压力反应。被抛弃的恋人们还可能经历挫败-攻击的感受,心理学家称之为“抛弃愤怒”(abandonment rage)。即使抛弃的一方在分手时表现出同情,并很好地继续履行作为朋友或共同育儿的责任,很多被抛弃的人仍然在心碎和狂怒之间来回摇摆——这种反应也存在神经上的关联。

主要的愤怒系统与前额叶皮层中枢紧密关联,而后者参与奖赏。所以,当一个人发现某项预期中的奖赏可能无法实现,甚至彻底告吹,前额叶皮层中的这些区域就会激活杏仁核,引发愤怒,这一过程会导致心脏紧张,血压升高,免疫系统受到抑制。我们很了解其他哺乳动物的这种由于没有达到预期而引发的愤怒响应。例如,当抚摸猫咪的时候,猫会打呼噜;而当这种舒适的刺激停止,它有时会咬人。

实际上,浪漫的激情与被抛弃的愤怒有很多共同之处。这两者都与身体和精神上的唤起相关;都会引发过度思考,使人注意力集中,强化动机和目标导向行为;而这两者都会激发强烈的渴望——要么是与负心伴侣复合的渴望,要么是报仇的渴望。爱情的体验和愤怒甚至能够共同存在。在一项研究中,布鲁斯·埃利斯(Bruce Ellis)和尼尔·马拉姆(Neil Malamuth)调查了124对情侣,报告人们面对不同类型的信息时或感到爱意加深,或做出“愤怒/沮丧”的反应。面对会损害他们的目的的事件,如伴侣不忠、缺乏感情承诺或抛弃,恋人们的愤怒/沮丧水平会发生波动;面对有利于他们的目标的事件,如伴侣在与亲人朋友聚会时受到可见的社会支持,或直接表明爱情与忠诚,恋人们对爱情的感觉就会增强。

因此,爱情与愤怒/沮丧会互相竞争,强化了一个人的抛弃成瘾。我们一定是遗传了这种抗议响应,因为它来自于哺乳动物的一个基础生理机制,只要任何形式的社会联系受到损害,这个机制都会被激发。

以小狗为例。如果将小狗从母亲身边取走,独自放在厨房里,它马上就会开始跑动,疯狂地朝房门扑去,吠叫、呜咽,表示抗议。被分离的幼鼠会不断用超声波发出呼叫,而且几乎无法入睡,因为大脑的唤起过于强烈。这种抗议的目的是提高警觉性,并促使被抛弃的个体提出反对、寻找和求助。抗议,压力反应,挫败-吸引,抛弃愤怒,渴望,戒断症状——这一切都在世界各地因爱情引发的犯罪中发挥着作用。

就像所有的成瘾一样,爱情也能导致暴力。但是,被抛弃的恋人最终还是会放弃。他们停止追寻旧爱,进入抛弃中的第二个阶段,妥协/绝望。在这一阶段,被抛弃的一方感到倦怠、意志消沉、忧伤和抑郁,也就是所谓的“绝望反应”。一项研究观察了114名在过去八周内被伴侣抛弃的男女,发现40%的人出现了可测量的临床抑郁。一些心碎的恋人甚至死于由抑郁引发的心脏病或中风。其他人选择了自杀。

当然,大多数被抛弃的人在此前的抗议阶段都已经感到了这种悲伤,但随着所有的希望破灭,悲伤的感觉很可能会增强。这种绝望与多个大脑神经网络有关;但是,这最有可能涉及的还是多巴胺回路。随着被抛弃的恋人开始相信奖励再也不会到来,奖赏系统中产生多巴胺的细胞就会减少活动,这引发了倦怠、意志消沉和抑郁。短期压力会促进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的产生,而长期压力会压抑这些神经化学物质的活动,引发抑郁。

爱情,和其他成瘾一样

许多专业人士将成瘾定义为一种病理性的、有问题的障碍。而由于爱情在许多情况下都是一种积极的体验(也就是说无害),大部分研究人员仍然不愿意将爱情正式列为一种成瘾。但是,就行为模式和大脑机制而言,爱情成瘾就和其他任何一种成瘾一样真实存在。即使在爱情没有产生危害的情况下,它也和强烈的渴望、焦虑有关,并能促使恋人去相信,或者说,做出危险或不当的行为。甚至,在甜蜜热恋或被抛弃的男女身上那些被激活的奖赏通路中,其中一些也能被所有的成瘾物质激活,包括酒精、阿片、可卡因、安非他命、大麻和烟草(以及非物质的成瘾,如进食成瘾、赌博成瘾和性瘾)。

图片来源:BrainStuff

不过,其他成瘾仅影响人群中的一小部分,而爱情则不然,几乎每个人类都会在一生中的某个阶段遭遇这种爱情成瘾。现代研究数据显示,尽管没有得到官方诊断分类的承认,爱情仍然应当被视为一种成瘾。

人这种动物似乎被情感的潮汐所驱动,它按照内心的节律来来去去。这种韵律的出现,要追溯到我们的祖先第一次从非洲的树上爬下来的时刻,他们的关系发展出一种节奏,与自然繁殖周期同步,也就是三到四年。也许,与多巴胺、加压素、催产素和其他神经化学物质有关的大脑系统共同演奏着这支交响乐,当你坠入爱河的时候,乐音渐强;当你产生了深深的依恋,感到与伴侣合二为一,乐音也出现变化;最终,随着感情变得麻木不仁或是不堪重负,随之而来的冷漠和不安会逐渐蚕食你的爱情,导致感情破裂。这种痛苦会激发对伴侣的成瘾,它是一切成瘾的根源。(编辑:Ent)

本文由 Nautilus 授权果壳网(guokr.com)编译发表,严禁转载。 

The End

发布于2017-03-23,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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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en Fisher

Helen Fisher是一位生物人类学家,也是金赛研究所的资深研究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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