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凿凿掏掏，六六嘴里左上方的第一前磨牙拔掉了。为了戴上牙套，此前她已经分别在两家医院拔掉了三颗智齿，并且补好了蛀牙，做过了牙周刮治，现在终于来到最后一步。
原本第四颗智齿也该拔掉的，但是X线片显示，那颗尚未萌出的智齿距离下颌神经近到了危险的程度，如果拔掉，可能会导致永久性的麻木，咨询过的医生都不建议冒险。正畸医生曾给出方案，建议改成拔掉一颗做过根管治疗的磨牙，但最终没有实施。现在的方案是，下排不拔牙，通过磨小牙齿来腾出空间。
六六口腔中的复杂情况不止这一处。她是个少见的牙槽骨量极少的人，而矫正牙齿的过程伴随着牙槽骨的吸收和重建，这也是最终牙齿能否排列整齐的关键。医生担心，拔牙后，六六的牙齿还没移动到位的时候，牙槽骨就会吸收完了，那么矫治将无法达到预期效果。因此，前磨牙拔掉后，医生又在原位填充了骨粉，希望能帮助重建。
先戴上的是上排的牙套。清洁好牙齿表面，涂一层黏合剂，把小方块的托槽一颗一颗粘上去，再把细长的弓丝固定在托槽上。
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戴牙套，正畸之前要做详细的评估。正版素材来源：图虫创意
一切顺利的话，接下来的三年里，本来位置不理想的牙齿会在弓丝的引导下缓慢移动，直到精确抵达预设的终点。
六六今年24岁，为了戴上这不能称为美观的“钢牙”，她已经盼望了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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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意义上的牙套真正诞生，大约是在50年前，材料和技术的进步终于让矫正牙齿这件事可以相对不那么痛苦，耗时也显著缩短，很多人一嘴的拥挤参差终于有救了。
从那时起，有心又有经济能力的欧美父母，会把牙套作为送给孩子的礼物，“钢牙”角色是青春片里的常见配置。中国也有越来越多的孩子戴起了牙套。只不过，对于敏感自尊的青少年来说，戴牙套的经历未必愉快。
但他们可能不知道，恰恰因为这令人难堪的牙套，自己成了另一部分人的羡慕对象。像六六这样牙齿问题不少，但年少时没有机会矫正的人，要等到独立工作以后，时间和金钱的自由度大大提高，才能开始弥补遗憾。
根据美国正畸医生学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Orthodontists）的数据，在2012年，成人正畸患者占到了全美正畸患者的20%。北京某私立医院的正畸专科医生程秀告诉我，她所在的诊所，成年人做矫正的比例占到85%，18至25岁的正畸患者数目最多，26岁以上的患者最近5年也持续增长。
很多人是年龄渐长后才认识到牙齿非比寻常的重要性——需要拯救的不只是颜值，还有口腔健康。错落的牙齿会把某些角落藏得很深，难以清洁，导致牙齿更容易坏掉，而一口烂牙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这样的患者在开始矫正后，通常会比青少年患者更听医生的话，也就是依从性更好。
程秀医生接触的正畸患者中，年龄最大的是一位55岁的先生，他原本只是想洗牙，但因为上下前牙重叠严重，牙结石沉积速度很快，基本3个月就需要洁治一次。这位先生只考虑了一天，就接受了医生的矫正建议，目前已经佩戴了5个月牙套，牙齿正在缓慢排齐。
相比青少年，成人的牙齿情况可能更复杂，矫治时间会更长，一些需要利用生长发育优势的复杂畸形，矫治效果也不如青少年。不过，一般类型的牙齿不齐，成人和青少年矫治效果是一样的。
儿童存在的这些问题如果不矫正，以后会持续带来麻烦。图片来源：Dear Doctor, Inc.
我邀请了五位成年后开始正畸的朋友讲述他们矫正牙齿的故事。他们情况各异，周围人的态度也不相同，但一致的是，他们都为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感到庆幸。
一个有趣的事实：不论中外，正畸人群都是以女性为主。我们的五位讲述者中也只有一位男士。
“我在分娩前拆掉了牙套”
小乱，自由职业，坐标佛山
正畸年龄：16岁和26岁（历时一年半）两次正畸。
正畸价格：（第二次）公立医院，陶瓷自锁，全部加起来差不多2万。
我的上颌较突，医生说叫“骨性突”，中度偏轻，可整可不整。但是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当时我刚学习化妆，可以给自己画出眉毛，贴出双眼皮，修容让鼻子看起来更挺拔，但是任凭化妆技术多高超，牙齿问题永远都会是一大败笔，拍照多角度死角，拍视频更是暴露无遗，我知道绕不过去，就只能下决心面对。
之前第一次戴牙套时犯了几个错误：一是去的诊所并不正规，二是没有拔牙来达到理想的效果，三是没有坚持戴保持器。后来才知道，很多整牙的人，都已经是二次矫正了，原因跟我大同小异。教训就是，找对牙医很重要！听牙医的话很重要！坚持很重要！
第二次矫正，朋友推荐了一位比较有名的正畸医生。拔了4颗牙，接下来大概3—4周复诊一次，每次复诊完牙齿都比较酸爽，要吃一两天软的食物，然后就慢慢恢复正常饮食了。习惯了就没那么痛苦，而且可以顺便减肥。打了两颗骨钉在牙骨上，作为力量支撑。听起来很可怕，但是打的时候用了麻药，并没有什么感觉。
第一次整牙还小，所知甚少，只听大人安排。第二次是自己了解后去的，积极配合很多。父母会觉得，你都嫁人了还有什么必要？但是老公很支持。
在正畸进行到差不多一年时，我打算怀孕，医生说不影响。于是我就怀了宝宝，分娩前拆掉了牙套。
现在不那么害怕被抓拍，也很喜欢自拍和被拍了，最重要的是可以自信地笑了！
我周围的人蛮有素质，一般不会瞎操心来问我怎么这么大了还戴牙套。只有几个亲戚会说，长辈那种，我就说想变美啊，想变美又不丢人。
“大闸蟹照啃，箍牙完全不影响我吃东西”
达文西，互联网行业从业者，坐标北京
正畸年龄：33岁。戴牙套一年半，保持器目前戴了快半年，还要戴一年左右。
正畸价格：私立医院，不锈钢托槽，门牙位置换成透明塑料材质的，价格应该在1.6万左右。
从小很介意牙齿不齐，不敢露齿笑。18岁时去过上海一家医院，拍完片医生说我做矫正可能会影响骨骼，脸会歪，就没做。后来几年陆续在不同牙科咨询过，医生都说不至于。这次医生明确说，不会有这种问题，就做了。
一颗牙也没有拔，整个过程，也就每个月换钢丝之后当天晚上会牙齿酸软，别的没觉得有什么疼的。要说不方便的话就两个事儿吧，一个是刚开始三个月讲话大舌头，比较烦这一点；另一个是每次吃完东西都要清理。
理论上，需要用门牙啃的东西就不能吃了，比如说苹果、生梨，但都可以切成块。朋友知道我喜欢吃大闸蟹，就送了我一套专门吃大闸蟹的工具，说我箍牙的时候可以用，但其实我后来一直还是用牙齿在啃。箍牙过程中好像没有任何影响我吃东西的。
我有时候在朋友圈发吃火锅啊，啃玉米呀，吃螃蟹什么的，牙医就会在下面留言说吃慢点，或者评论说你尽量别啃这些硬的东西。我都没有理他。直到有一天，我发了一张图，一个盘子当中一整根玉米，然后说你们猜我能不能把它啃完？牙医看不过去了，留言说，牙套上的东西掉一个，补上的话要2000块。
（所以啃了没？有没有多花2000块？）啃了。没有没有，没有掉下来过。
绘图：钟与氏Darla
反正我从来没有因为箍牙而瘦掉过一点，听别人说箍牙疼得瘦了20斤，很羡慕。反而现在带保持器，我会觉得挺麻烦的，因为每次吃饭前要拿下来，随手放，容易掉。而且这个材质容易开裂，坏了又要重新去配，还挺费钱的。
我从小经常做一种梦，就是梦到我牙齿都掉了，新长出来的牙齿都很整齐，但自从箍牙之后，这一类梦就再也没有做过了。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两颗门牙出现了黑洞三角区，等我戴完保持器，要去做牙齿贴面。
因为我戴的那个牙套门牙的几个位置是透明的，不太明显，甚至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我在做正畸。很多知道的人会表示疑惑，还有人问我说：“啊，你还没有成年吗？不是成年后不能正畸了吗？”可见大家有不少误解。我还挺乐意告诉那些想要正畸的人，赶紧去做。主要这个事情，按医生的说法不只是为了美观，更是为了健康，不然上了年纪后，牙齿会出现很多问题。
我正畸之前跟我妈妈说，她极力反对，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医生不让弄说脸会歪，我是瞒着她弄完以后再告诉她的。知道了也没什么，后来看到我牙齿变整齐了，脸也没有事儿，还挺支持的。
“听爸爸的话，想想真明智”
左耳日月，医务人员，坐标长春
正畸年龄：19岁。一共戴了两年半。
正畸价格：公立医院，戴的是进口的钛合金材料的牙套，总花费在1.5万左右。
我的牙是整体向前凸，也就是龅牙，牙齿本身个头也偏大，嘴唇被顶得闭不严。以前习惯了，就没在乎，等上了医学院，美女如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缺陷。下定决心也是因为父亲的鼓励以及资助，每天只要想到自己会美一点，就会克服一切困难。
正畸的过程很疼，拔了4颗虎牙后面的牙齿，还有4颗立世牙（智齿）共8颗。吃东西很困难，每个月牙套都需要收紧，会无法吃饭，三天里只能喝粥还有吃蛋糕，所以那会儿特别瘦。刷牙要用特殊的牙刷，牙刷头分别是中间凹进去的刷头和中间凸起的刷头，凹进去的用来刷牙齿，凸起的用来刷牙套。每次说话不小心就会刮到嘴唇或牙齿，口腔溃疡是常有的事。其中有很长的阶段需要戴橡皮圈，很小的那种，一不小心就会吃掉，还会担心能不能消化。
绘图：钟与氏Darla
那会儿都不怎么爱说话，说多了也会被人一个劲儿盯着嘴看。所以现在看见有戴牙套的人，我都尽量不去看他的嘴。
从来没有想过要打退堂鼓，只是希望时间能短一点，但每次医生说还需要再戴几个月或半年时，我就会很沮丧。好在我工作的第一天是摘了牙套去的，很幸运。确实是变得比以前好看了些。
周围的人会好奇，很多亲戚朋友都说干嘛花钱遭那罪。我妈妈也很怕我疼，不希望我弄，但我主要还是和爸爸好，更听他的话，而且我爸爸有说服能力，成功劝说了我妈妈。总之那会儿没在意其他人的观点，主要听爸爸的话了，现在想想真的是明智之举。
“医生说：你这剪得比我都好”
医生甲，医生，坐标北京
正畸年龄：30岁。因为一共要戴77幅隐适美的牙套，时间相对比较长，大约需要小三年，目前还在矫正中。
正畸价格：公立医院，5万左右。
我的虎牙长在外面，一开始没准备整牙齿，但是随着年龄增长，牙龈问题逐渐出现了，牙根会比较暴露，所以决定整牙。
因为我自己也是医生，就在认识的人里随便找了个我同学来当我的医生。选隐适美是因为，年纪毕竟大，不想总是跟人解释铁箍。加上自己的职业是医生，经常需要跟患者沟通，也想避免麻烦。
可能也因为自己是医生吧，所以整牙的依从性特别好。过程没什么特别的，每次带上一副新的隐适美，只有第一天稍微有点难受，后面就相对比较舒服了，而且每天佩戴的时间也能满足最低要求。
有一件挺有意思的事。隐适美有时候会装一些配件，绳子、钢丝之类的，牙套上需要剪掉一部分或者磨掉一部分。我同学知道我是外科大夫嘛，就说你回家自己剪就行。后来去复查的时候给他看，他说：“我X，你这剪得比我都好，太厉害了！”
每一步进展都挺明显的，当然你去看相邻的牙套之间，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是有时候能看到一颗牙齿明显回来了，还是挺兴奋的。它的过程不是每次回去一点点，而是分成几步，一开始牙缝打开，然后牙齿矫正，最后牙缝收回。
牙套现在已经戴了2年了，牙齿看起来还是比较整齐的，已经到了收牙缝的阶段了，坚持呗。
周围的人确实知道我原来的牙齿问题比较大，所以也没什么人特别问我。另外，如果不主动说出来，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是看不出来我做隐适美的。家人也都很支持，反正花自己的钱。
“我带动了周围的人去正畸”
喜欢啃甘蔗，互联网教育运营，坐标成都
正畸年龄：29岁。医生说一共需要两年，到现在已经一年八个多月了。
正畸价格：公立医院，透明陶瓷托槽，大概一共2万。
我有一颗牙齿内嵌，导致隔壁的牙齿像小虎牙。一直看着不太顺眼，但因为其他牙齿是整齐的，就没管。20多岁之后可能是长智齿的原因，加上嘴巴本身就小，牙齿开始打挤了，尤其是下面的牙齿。刷不干净，看着不舒服。但因为那会儿在北京读书，还没多少积蓄，就想着工作的时候再正畸。结果毕业之后去了西藏，那里是没有正畸条件的。两年以后又回北京读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了工作了，才觉得应该可以正畸了，有钱也有时间。
可能因为嘴型的原因，医生只是建议拔掉智齿，不拔其他牙。因为其他牙要拔的话，一般都会拔4颗，医生说那样嘴型会凹进去，显老。
刚开始的时候不习惯，天天喝粥，吃得特别不爽。后来就不管了，开始啃各种东西，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刚开始的前半年，基本上我喝一点带色的饮料或者牛奶，都会去刷一下牙。现在不会了，只有吃完三餐去简单刷一下，早晚再认真刷。为了正畸我也买了好多工具，刚开始是牙缝刷，后来是正畸专用的牙刷和电动牙刷，还买了水牙线。
我特别喜欢吃甘蔗，不是喝甘蔗水，而是啃甘蔗。之前觉得既然啃骨头没有问题，那啃甘蔗应该也没事，有一次就试了一下，结果托槽就掉了两颗，吓死我了。赶紧给医生打电话，医生让我第二天去装一下，以后千万不要再掉了，不然会影响正畸时间。所以我到现在已经忍了有一年多没吃过任何甘蔗了。
（重装托槽加钱了吗？）没有。当时医生说，下一次可不会免费了。但后来没到一周又掉了，医生还是给我装了，没收钱呢。
去年我结婚了，我不希望婚纱照上有牙套，所以干脆连婚纱照都没有去拍，等牙套取了之后再去拍。
绘图：钟与氏Darla
到现在基本上都习惯啦，也不会故意去遮。还是因为嘴巴小，一笑就暴露牙套。再抿回去的话，要费我好大劲。问题基本解决了，牙都齐了。有个苦恼就是，因为嘴巴小，牙齿都排齐之后有点往外凸。等着下次去复诊的时候，看医生用什么方案修正一下吧。
我感觉身边人都是支持的，我甚至还影响了其他人去正畸。感觉也不是我影响他们，而是他们应该也是准备好久了，就是没跨出那一步，看到我跨出去了没啥大问题，也就跨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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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六六，她要等待一周才能装上另一半牙套，除了半排钢牙，她的牙齿目前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可以预见，由于口腔状况复杂，她未来还可能遭遇很多困难，比如有一颗古老的烤瓷牙可能会崩掉，比如目前暂定的把牙齿磨小的方案不知道是否行得通，比如本就太过瘦削的她可能会因为吃东西不便体重更低。
但她做好了准备克服这一切，甚至有些跃跃欲试。毕竟，这是她从高中起就梦寐以求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