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li/译，EON/校）吃什么，哪里吃，别人问起，我们总是会说“随便”。穿什么，买哪件，想剁手却有选择困难症？网络上出现的东西，总是你爱看的，一点都不新鲜。生活想要随便起来，可真的不容易啊。
和你我一样，软件工程师马克思·霍金斯（Max Hawkins）也陷入了这样的无聊中。于是，他做了真正让人“随便”的小程序，把生活全都外包给了计算机。
由计算机决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他的第一个纹身。他自己开发的“纹身随机生成器”在谷歌图像里搜索素描画，然后根据用户使用关键词的频率从图片库里选择一个图片。只需点击一个按钮，生成器就能为身体的某个部位选择一个随机图案。
霍金斯的纹身随机生成器。图片来源：Cowan Whitfield
霍金斯正在测试这个生成器，它能够正常工作。然而，生成器选择的图片，并不是特别让人有纹身的动力。
生成器替霍金斯的左腿选择的是一张房间平面图，房间的文字描述使用的是Papyrus字体。而他的左下背，则被分配了一张人像，图中男子的嘴被堵住了，四肢被捆在了牢房的铁栏杆上。
“嗯，我不明白把这种图案纹在身上是什么意思。”霍金斯对第二个图案表示不解。他已经决定，不会将纳粹的十字标及其他仇恨意味的图案纹在身上。然而，他对于色情动漫的立场则比较模糊。
霍金斯表示，除了这些图案外，他将听从计算机的选择，正如他辞去谷歌创意软件工程师的三年来，他几乎所有的生活都是在随机中度过的。
如今，科技让我们能够更多地控制个人偏好和进行各种选择，而霍金斯却决定将个人意愿交给各种随机程序。他写了一系列的程序，帮助自己决定“去哪吃”，“穿什么”，“住在哪”，“听啥歌”，“怎么打发时间”。他表示，这样随机的生活，让他发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自由。
去年，NPR的播客节目《Invisibilia》介绍了霍金斯的随机项目之一。这个程序利用Facebook的活动数据接口（API），向霍金斯发送随机的活动信息。
在霍金斯纹身前后，我和他讨论了随机性在他生活中的角色，以及他的项目对于“人性何去何从”这一问题带来了什么新的见解。通过和他交谈，我也得知他最后纹了什么。
以下是访谈内容。
随机程序为他选择随机生活的地方，例如斯洛文尼亚、日本、印度、台湾和迪拜，图片拍摄于德国城市埃森。
Q：在《invisibilia》特辑播出后，我猜许多猎奇人士都跃跃欲试了吧。
A：我收到了几百封邮件，发件人都表示他们感觉被困在重复的生活里，而我的故事让他们产生了共鸣。我觉得自己需要为这些人做点什么，于是我在Facebook上创建了一个小组。在这个小组里，我会亲自为成员们选择随机的活动信息。
一名70多岁的老太太被随机安排了一场重金属演唱会。她很享受那晚的演出。有一位男士则被随机安排前往由他已故的叔叔建造的教堂。叔叔的葬礼后，那是他第一次重回那座教堂。他告诉我，重回教堂是他第一次真正直面叔叔已经离世的事实。
小组的成员人数很快就翻了一番……不久竟翻了两番。（因为人数的激增）我无法逐一为每个成员随机选择活动了。所以我着手开发了一个应用程序来实现为每个成员自动分配活动的功能。不过我的时运不佳：应用程序发布的当天，受到剑桥分析丑闻的影响，Facebook更新了开发者的数据使用权限。我的小程序只上线了24小时。
随机程序发给他的象棋俱乐部活动。
Q：那一定让你很有挫败感吧。
A：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没来得及把小程序分享给大家，我还是有点难过。不过，那个小程序比我当初预想的要更复杂一些。写程序自娱自乐，和写出能让很多人接触到的程序是两码事。
开发这个小程序，从一开始就充满不确定性，因为它只是一个大系统里的组成部分。Facebook建立了一个优秀的活动信息发布架构，我所做的，更像是利用这个架构进行二次开发，然后让它变得更有创意。我心里清楚，这个小程序迟早会被关闭，只是没想到关闭的日子竟然是它第上线的第一天。
Q：你最近在随机什么呢？
A：我发明了一台机器，它可以自己读书，然后把书里人物的动作描述提取出来，再将这些描述返回给我。举个例子吧，如果书里的某个人物“前往公园”并“细嗅花朵”, 计算机就会识别出这些以“动词-物体”成对出现的动作描述，然后将这些描述存入数据库。随后，程序里的一个流程将负责随机选择这些动作描述，再将这些描述返回给我。如果我觉得这些动作描述可以完成，我就会照做。
随机程序生成的动作描述。
Q：这部机器有没有让你完成很难的事，但你最终还是尝试了？
A：几个月前，电脑让我去“杀一头鹿”。我看到这个描述时，有点吃惊。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动手杀死一只动物。这个随机结果让我有点郁闷。直觉告诉我，我应该把它扔到一边，然后告诉自己，“不，我才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有一点很重要：如果你要拒绝生成器的建议，你必须得有一个好的理由。因为很多时候，这些让你产生抵触情绪的地方，往往是你最有机会进一步了解自己，或是发现有趣事情的地方。
于是，我进一步思考了这个问题，“杀死一头鹿”这种行为让我感到困扰，但我却是一名肉食者。所以，这里存在矛盾之处，我产生了进一步探索它的兴趣。所以，我真正开始对互联网上的狩猎文化产生兴趣，还加入了Facebook上所有这些狩猎爱好者的小组。我还和朋友的朋友结伴参加了一次狩猎旅行，可惜我们最后并没有看到鹿的踪影。不过我很乐意再参加一次狩猎活动，我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下狠心扣动扳机，杀死一头鹿。
Q：当计算机让你去做一件你并不乐意的事情时，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处理抵触情绪的。
A：让计算机有决定权其实颇有益处。因为计算机在现实中有着某种程度的权威性。如果你在谷歌上读到一些信息，你通常都会相信它。谷歌上信息看起来是真相。同样，如果计算机告诉我一件事，我有理由去亲自核实，因为事情并不是我亲口所说，而是来自一个外部系统。
我还发现，当你遇到一个阻力点，这可能会是给予你巨大成长空间的地方。通常，当你遇到阻力并最终克服它时，你会发现存在阻力的事情，有某些地方时可以让你获得成长，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Q：你把控制权都交给了一台计算机了。你为什么更乐意把控制交给计算机，而不是教会或政府呢？
A：我觉得计算机可以产生均匀的随机性。显然，从不同的数据进行采样，会带来偏差。均匀的随机性有一个优点：无论如何，它都不会自带偏好。因此我倾向于利用计算机产生随机，并控制我的生活。
Q：你是否根据多年的随机经验进行过政治预测？
A：设想权力随机分布带来的影响是非常有趣的。在随机的社会主义里，计算机会让你先暴富数月，体会拥有权力的滋味，然后再赤贫几周。这样的安排能保证一定程度的公平。
随机的宠物墓地。
Q：自从你的小程序被下线后，Facebook对于它的活动信息发布功能投入了新的关注。你觉得他们的推荐算法是不是越来越强大了？
A：Facebook的推荐都经过信息过滤，也就是说，你收到的活动推送，通常都是商户付费发起并且与你的兴趣相关的活动。你要知道，在Facebook上根本不可能遇到与你的圈子毫无交集的新朋友，并一同发现一些新鲜事物。除非这些新鲜事物与你目前的生活有极细微的关联。从用户参与的角度来看，我能理解这种推荐模式，但我希望这些平台能够鼓励人们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重复那些他们已经知道的事情——让用户去发现，而不是优化算法来投其所好。
我觉得，随机程序让我一直非常着迷的原因是，有一股来自科技的动力，更广泛地来说，是来自文化的动力使得一切趋于标准化。
计算机能够发现你的喜好，并出于“投其所好”的目的向你推送信息，这件事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
这与全球化带来的一致性有关。不管走到哪里，你在一个小资咖啡店坐下，都会感觉自己身处旧金山。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些策略去积极克服这样的千篇一律，因为这种一致性会让事情变得非常乏味。
在第一次采访结束的几天后，霍金斯前往位于纽约东村区的C.J.纹身店完成了他的纹身。纹身的地点是随机选择的（这还用说么？）。这家纹身店的店主是中国移民，他们被霍金斯和他的项目搞得一头雾水。他们问霍金斯想纹什么图案，他说这可由不得他决定，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该纹什么图案了。他运行了自己开发的随机生成器，于是纹身图案的面纱被揭开了。
随机器给他的胸脯位置分配了一幅大人牵着孩子的火柴棍画。
“当你放弃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你会感觉大不相同。”他后来这样说起，“它让我更深刻地感受到随机选择的重要性。我过去常常担心，如果我选错了纹身图案，别人会怎么想我，或是别人会不会改变对我的印象。我现在感觉比以前坦然多了，因为我已经把图案都纹到身上了。”
霍金斯后来发现，那个纹身图案来自于一个波兰网站。图案是根据笔名为雅努什·柯察克（Janusz Korczak）的犹太裔波兰作家兼内科医生写的一段话而创作。在纳粹德国大规模屠杀犹太人时期，柯察克曾经在一所孤儿院教书，并且对这些孤儿院的小朋友们不离不弃。他放弃了热心读者们给予的逃生机会，毅然跟随这些孩子前往特雷布林卡集中营。
霍金斯告诉我，如果纹身店由于某些原因，不能给他纹这个图案的话，他只能选择下一个备选图案，也就是应该纹在左腿上的托马斯火车头。
“其他的图案可能更差呢，”他说，“我运气还不错。”（编辑：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