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
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想起的是一瓶香水的样子——二十岁那年决定给自己买的第一瓶香水,是 Marc Jacobs 的 Daisy,雏菊。 方形带弧度的玻璃瓶身透着淡淡的金色,两朵塑胶小白花簇拥在一起的瓶盖,可爱的样子能轻易抓住一颗平凡又俗气的少女心。 雏菊并不是最好闻的香水,前调有点青草味儿,仿佛夏日雨后的自然气息,然后是类似于栀子或者茉莉的简单花香。万恶的资本主义时尚产业靠着铺天盖地的广告和文案渲染着雏菊的少女感,这瓶卖相好看的香水也总是摆在机场免税店的显眼位置。但是少女们呢,谁又会为了自己的青春煞有介事地喷香水呢? 雏菊,Daisy。图 片: böhringer friedrich / wikimedia
真正的雏菊(Bellis perennis ),其实是没有太多香味的。若一定要说,在雏菊绽放的春天,路边随意采一把雏菊闻一闻,会有一丝丝属于菊科植物的清香味儿。
雏菊作为野花,或许是最有名的野花,大概还是因为它平凡到一笔能画出的样子,经典到你不可能没见过。
黄芯小白花。图片:John Desjarlais / flickr
小学写作文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句子: “路边的草坪上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 这种小白花多半就是雏菊,或者被唤为雏菊的相似物种。 路边的小雏菊。图片:Willow / wikimedia
雏菊的学名 Bellis perennis , 字面上是“永恒之美”的含义 ,却是花中最平凡普通的一种。 大约10~20厘米高的植株,柔软有毛的叶子贴地生长,花朵是一个 头状花序 ,中间的黄色管状花若是放大来看,和许多菊科植物一样,排列成斐波那契数列的样子。舌状花,也就是我们说的“花瓣”,白而纤细(偶尔也会有粉色),若是路边的野花,大多是单瓣的长上一圈。园艺栽培种可以弄出比较夸张的重瓣,甚至远看上去像个花球。 花球状的园艺种。图片: Spangles44 / flickr
雏菊原产于欧洲,现在在许多地方都不经意地生长着。 早春的时候,万物尚萧瑟时,雏菊早早地便从新绿的草丛中萌出,即使在英国这种阳光不甚丰富的地方,雏菊也能星星点点地缀满平原和山丘。 英语里的 Daisy 源于古盎格鲁-萨克逊语言中的 daes eage,也就是“day's eye”, 大概得名于白昼开放、夜里收起花瓣的样子 。英国中世纪诗人乔叟在他的诗中歌颂了雏菊,称它为“白昼之眼”。 不过,这种平凡又常见的花,在不太擅长命名(即没有系统命名法)的古人那里,究竟是什么身份还不可知。 在德语区,雏菊在各地方言里有不下100个不同的叫法;而 Daisy 这个名字,以及法语里的玛格丽特(Marguerite),也用在了许多看起来非常相似的野花上。据考证,乔叟诗里的雏菊,恐怕就是另外一种 Ox-eye Daisy,我们现在称为“法兰西雏菊”或者“牛眼菊”。 花开肆意的法兰西雏菊。图片:Navaneeth Krishnan S / wikimedia
这种“雏菊”并不属于雏菊属(Bellis ),而是滨菊属的 滨菊 (Leucanthemum vulgare ),原产于欧洲,同样是野草,不过最盛于夏季。单看花,雏菊和滨菊真的非常相似,只是 滨菊更大、更显眼一些,舌状花更长、带痕 ,中间的黄色管状花上的花序更密、更多。滨菊的植株也更高更粗,茎上有互生的叶;花从后面看,所谓“花萼”的总苞也有一些区别。 对,就是这个角度。注意看总苞片轮数:左边为雏菊,右边为滨菊。图片:wikimedia
滨菊作为野草,从欧洲扩散到了北美之后,成为了一种入侵植物。 开满山丘草场的白花,对于牧业是一个灾难——牲畜并不能食用,且菊科植物的顽强属性,也让它们难以被根除,带来了不小麻烦。 还有一种玛格丽特菊(Marguerite daisy),因为名字中的 Marguerite 而经常被弄混。它其实是 木茼蒿属 (Argyranthemum )下的一种花,植株高大、香味浓烈,原产于北非的加纳利群岛,颇有一些异域风情,是法国王室和巴黎园丁们喜爱的栽培种(至于英国,这种喜旱喜光的植物就不要想了……)。 充满异域风情的木茼蒿 A. frutescens 。图片:Fir0002 / wikipedia
最后一种则是我们所说的 洋甘菊 (Chamomile),是母菊属(Matricaria )下的植物。个子和雏菊一样娇小,黄色的花芯(管状花)略微凸起,舌状花短小,且一株上面会分岔成许多朵花。它的味道很独特,常常用来泡茶、做精油等等。 洋甘菊有着微甜的香辛料味。图片:Fir0002 / wikimedia
关于雏菊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的克里特文明。 罗马时期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的《自然史》(Naturalis Historia)中就写到了雏菊,“草地上开的白色小花,有点透红色,和艾草一起有疗效”。 雏菊在从前被广泛用作草药,传统医学中用于止痛、止血; 罗马军队中的军医会用雏菊的汁水泡纱布用于包扎。 雏菊的叶和茎带点苦味,但也是能吃的(没吃过,推测应该有茼蒿味儿)。 当然,传统医学中关于雏菊食用的疗效就没办法验证了(大概是因为一些皂素的存在吧)。 细嫩的雏菊叶。图片:Gerry Carr / GoBanty
人们爱的,还是雏菊简单又清新的样子, 把它和纯洁、美丽的年轻女性和小孩子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罗马传说中,女神贝拉迪斯(Belides)本在森林里和小伙伴愉快玩耍,结果被花园之神费图纳斯(Vertumnus)看上。女神不从,变成一朵不起眼的雏菊藏了起来。而在凯尔特人的传说中,死去的小孩的灵魂会播散在原野上,开出一片片白色的雏菊花。 然而让雏菊少女心爆棚的,还是它传说中算命的功效。 这个风潮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流行起来的,那时候人们开始崇尚浪漫恋情,却依然囿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社会规制无法多打交道。 少女们会摘一朵雏菊(至于是哪一种雏菊就不得而知了),把一片片花瓣摘下, “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 地 期盼着一个让人心花怒放的结果。 结果不如意呢?当然是换一朵了,反正采也采不完,对吧?图片:Sheldon Navie / Queensland Government
诗人缪塞(Musset)的一首《雏菊》,全篇没提雏菊,却满是这惴惴不安的暗恋。 “我爱着,只我心里知觉,不必知晓你心里对我的感情(Je suis affectueux, seulement mon à la conscience de coeur)。 ” 注:这里完全是和植物不相关的八卦,缪塞暗恋的是法国女作家乔治·桑(Georges Sand),她也和肖邦(对,弹钢琴的那个)有一段感情。
或许和玫瑰、石竹、向日葵这样大气的花不一样,雏菊在艺术作品中并不是最受青睐的那一个。然而在 画中出现的雏菊也有着温柔、纯洁或浪漫的形象 ,装扮着年轻男女和孩子们。 Maude Goodman所绘The Daisy Chain,苏富比拍卖行2012 年出售给了美国马里兰的买家。图片:sparhawks
英国近代女画家 Maude Goodman 留下的作品不多,大多与家庭亲子相关,然而风格却非常温馨明亮。 妈妈带着小女儿们在野外万帅,给女儿们编了一条雏菊链(Daisy Chain)。雏菊链是一种简单易做的花环,也是昔日踏青的必备节目。 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Child Braiding A Crown
印象画派大家雷诺阿(Renoir)笔下的小女孩,笔触温柔,甜美丰满。 “就是要让人喜爱,带来快乐,漂亮——对,漂亮。 生活中丑陋的事情太多了。 ” 雷诺阿如此自我评价他的作品。 女孩的手里执着一朵雏菊(还有其它花),和这位闲暇中的中产阶级女孩,简单自然。 Auguste Renoir,A Young Girl with Daisies,藏于 MET。图片:The MET
法国肖像画家热鲁兹(Jean-Baptiste Greuze)笔下的少女(也有可能是少年)则更对应了雏菊在爱情里的意象——这位少女一袭白衣,正摆弄着手中的雏菊花瓣,或许正开始着心上人的占卜呢。 (帽子里还有一大把,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结果不如意,重新来过……)从花的大小来看,应该是滨菊没错了。 热鲁兹代表了18世纪中期肖像画的浪漫潮流: 细致的表情,细腻的笔触,柔和的线条。 当然,还有这种亲切又平凡的主题。 Jean-Baptiste Greuze,La Simplicité (Simplicity),藏于 Kimbell Art Museum。图片:Kimbell Art Museum
而在野兽派画家的手里,雏菊的简单和硬朗的线条,竟然也能调和得不错。 野兽派大家马蒂斯(Henri Matisse)笔下的雏菊,占了画面四分之一角,在花瓶里盛开。 黄色花芯,白色花瓣,简单又带点冲击力的元素——当然也给物种鉴定者们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Henri Matisse,Daisies,藏于芝加哥艺术学院(Art Institute Chicago)。图片:Art Institute
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Paquerettes (Daisies),这个雏菊是真·雏菊无误了。图片:Web Gallery of Art
最后,雏菊成为了女孩子的名字黛西(Daisy)。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盖茨比爱过的女人名字就叫 Daisy——白裙金发的她,恰似雏菊黄白相衬的样子。 她天真,轻佻,渴望爱情,正如雏菊暗示的那样(或许这也是菲茨杰拉德命名的原因),她也富有、耀眼、背叛、欺骗,或许其中反差才能让人了解作者投射的情感(这个角色似乎来源于作者的亲身经历)。 她天真如初绽的雏菊。图片:MARY ELLEN MARK
从香水,到传说,到画,再到文学, 或许我写了太多和植物不太相关的事情——然而,比起这朵不起眼的小花本身,雏菊(Daisy)或许有些模糊和混乱的名字,和它平凡又“经典”的模样,承载了更多意义。 英国邱园的雏菊花海。图片:Ian Alexander / wikimedia
还能记起春日踏青的时候不经意摘下的小花,躺在草坪上望去眼中星星点点的白与黄。 下个踏青时节与它们重逢,你会想起化身为雏菊的女神,想起缪塞和乔叟,想起雷诺阿笔下的女孩……想起把这个世界的记忆织在一起的小花,那有无数个名字的雏菊。 本文来自果壳,欢迎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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