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大的鸟……”小熊猫有点敬畏地低语。

狐狸早就看到了，只是一直没有说话。狐狸点点头：“是啊。”

小沼泽地旁孤零零地站着一只鸟，只用一条细瘦的腿站在浅水里，脖子自然地弯着，眼睛一眨不眨不知在想什么。虽然还有些距离，不过狐狸大概能判断出，那只鸟比自己和小熊猫加起来都要高。

“我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鸟……”小熊猫小声说，“哦哦也不是，猎隼也不小……不过好像猎隼也没有这么大是不是？”

“是啊。”狐狸小声回应，“看起来可能和白鹳差不多大小了。”

“哇哦。那真的是好大。”小熊猫点点头。“不过看起来和白鹳也有点像呢。”

的确有点像。都是细长的腿和细长的脖子，不过颜色不大一样。眼前的这只大鸟的背上是灰蓝色的，头顶还有一撮黑毛长长地向后延伸开去，像是个滑稽的小尾巴。

“白鹳是成群活动的呀。”狐狸小声说，“可是这是孤零零一个鸟。倒让我想起鲸头鹳了呢。”

小熊猫听过鲸头鹳的故事，这时候微微哆嗦了一下：“不会吧？”

“也没有那么严重啦。”狐狸小声笑起来，“我倒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虽然不算好打交道吧……”

可能是狐狸和小熊猫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站在沼泽边的大鸟转过头来，望着狐狸所在的方向。狐狸只好站起来，打了声招呼：“你好啊。”

“哇是狐狸哎！”大鸟细长的嘴巴张开了，可能是惊讶的意思。“还有……还有小熊猫！真是少见呢！你们好吗？我是苍鹭！”

小熊猫也站出来，有点尴尬地笑了两声。

“第一次看到狐狸和小熊猫呢！”苍鹭叫着，迈着细长的腿大步走了过来，扑扇了两下翅膀，狐狸觉得像是一阵强风刮过。“你们是迁徙……不，旅行来的吗？这里是不是很适合旅行呢？嗯？那里那个很大的遗迹你们有没有去看过？”

想到看起来高冷的大鸟是个话痨啊……狐狸这样想着，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去过了，还在里面住了一阵子呢——”

“是吗，太棒了！”苍鹭已经走到狐狸他们面前，高高的个子让狐狸得仰着头才行。“我有时候也会去那个遗迹看一看，不过时候不多——”

苍鹭发出嘎嘎的笑声，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因为那里实在是不怎么合我的口味。有点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狐狸看了一眼小熊猫，小熊猫诚实地摇摇头。于是狐狸也跟着摇摇头。

“嗯应该是我没有说清楚。”苍鹭不以为意地甩甩头，黑色的细细羽冠也跟着摇了摇。“你看这里，有水，很好。有鱼，很好。那里有树，也很好，还有草，更好。这些就很好了，不是吗？”

狐狸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

“遗迹里也有树有草，有的地方也有水有鱼，但是到处都是那种高高的房子，你不知道房子后面有什么，房子里面有什么，那就不好。”苍鹭摇着细细的长嘴巴，“看不远，看不到，不好。”

“有点乱是这样啊。”小熊猫点头说，“我明白了。”

“嗯嗯。”苍鹭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所以遗迹里有时候去看看就好了，还是这里适合我。那你们呢？”

话题突如其来的一个转弯，让狐狸有点跟不上。“适合我们的地方……吗？”

“嗯嗯。”苍鹭很期待地点头，黄色的眼珠盯着狐狸，“是哪里呢？”

狐狸张开嘴，可是没有说出话来。他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答案。

小熊猫倒是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题：“不知道哎。我想，旅行就是我的生活方式吧，所以哪里都是可以的。”

苍鹭歪着头看一会儿小熊猫，又把头歪向另一侧，盯着狐狸看。“嗯哼。”苍鹭说，“有趣哎。”

“有趣？”狐狸问。

嗯。”苍鹭大幅度地点着头，狐狸有点担心细长的嘴会戳在自己头上。“有趣有趣。我们也是要迁徙的——真的。”

“也是从南到北吗？”小熊猫问。

“是啊，不过距离不太远。”苍鹭点着头说，“一部分苍鹭会迁徙，不过我不会。不，应该说我曾经迁徙过，不过后来决定了留在这里而已。知道是为什么吗？”

狐狸和小熊猫对望一眼，一起摇摇头。

“小时候我也是会跟着他们迁徙的。”苍鹭又说了一遍，“很远的距离，飞累了就停下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继续飞。每年两次。”

“那些地方也都很好啊，无论是我们过冬的地方，还是过夏天的地方，都很好。”苍鹭挥了挥大翅膀，“还有些苍鹭会去寻找更远更好的地方，有些回来了，有些没有回来。回来的那些说，他们找到了更好的地方，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有多大。”

“于是也有一些跟着他们飞走了，也是有些会回来，有些没有回来。回来的那些有的说远处地方很好，有的说不太好。”

狐狸和小熊猫不明所以地听着。

“那时候的我也心动过，也曾经和他们一起去找更远更好的地方。有些地方的确不错，但是就是太远啦，要是在那里过冬，回来的时候要飞好远才行。”

“有一年过完冬天回来的时候，我实在是太累了。刚好看到这里有一片小沼泽，我就想在这里停下来休息休息吧。”苍鹭戏剧性地跳了几步，“然后落地后我才意识到一件事。”

“是什么呢？”小熊猫非常及时地问道。

“就是……”苍鹭挤挤眼睛，“最好的地方是不存在的。”

狐狸睁大了眼睛。

“当然，理论上肯定会存在的啦。”苍鹭看起来很满意自己的话造成的效果，嘎嘎地笑了两声，“但是，真的要去找到它吗？”

“嗯……”小熊猫挠了挠耳朵。狐狸慢慢坐了下来。

能要花很久才能找到。而更重要的是，你怎么才知道自己真的找到了呢？”苍鹭说，抬头看了看天，“这是那天落在沼泽边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的。”

“你只有去过一个地方，才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好，对吧。所以要是找出最好的地方，需要去过所有的地方才行。”苍鹭滑稽地晃了晃自己的长脖子，“而这是做不到的。”

狐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熊猫又挠了挠耳朵。

“所以，我们很可能处在两种状况下：不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最好的地方，或者永远找不到最好的地方。”苍鹭说，“我觉得第二种情况更有可能。不过这两种状况的结果是一样的嘛。就像嗓子里刺了一根鱼刺一样——你嗓子里有没有卡过鱼刺？”

狐狸和小熊猫都摇摇头。

“有点痛的。”苍鹭晃着小脑袋。“不过那还倒在其次。主要是每次咽点什么东西，就会痛一下，提醒你那根鱼刺还在那里。这就很讨厌啦。”

“就总是会提醒你，应该快点去找，是吧。”小熊猫理解了。

“是啊是啊。”苍鹭又嘎嘎地笑了起来，“所以我的答案很简单：算了。我不找了。就算有最好的地方，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很可能找不到它，或者找到了也不知道。我就在这里，不是最好——但是也够好，这就够了。”

“只是够好就够了……”狐狸小声重复着，觉得心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嗯是的。”苍鹭歪着头，盯着狐狸，“我觉得，你是想要找什么东西吧？和他不一样。”

狐狸怔了一下，点点头。

“找到了吗？”

“我也不知道。”狐狸承认，“可能找到了，但是我又放弃了。可能还没有找到——我也不知道。”

小熊猫有点愕然地看着狐狸，半张着嘴，没有说话。

“也许走累了就知道了。”苍鹭理解地点头，“嗯，累了就知道了。”

狐狸点头，低下头不敢看小熊猫的眼睛。他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被打破了，似乎又有什么重新凝结起来。可是那是什么，狐狸自己也说不上来。

狐狸低着头，在黄昏的气息里静静蹲坐着。过了许久，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