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了。

雨这种东西很奇怪。明明是同样的雨，可是带来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有时候像是温柔的抚摸，有时候像是愤怒的咆哮，有时候像是小声细说，有时候却像是默默无言。

今天的雨像什么呢？狐狸不知道。

狐狸只是默默在雨里走着，任雨水从皮毛上浸入、滑下。偶尔狐狸会甩甩头，抖抖身子，可是这更像是本能的反应，而不是有意识的行为。

说起来，有意识的行为，难道不应该是去躲雨吗。狐狸心里这样想着，微微苦笑了一下，甩甩耳朵，继续向前走。

雨云堆满了天空，连太阳在哪里都看不到。狐狸能感觉到已经快到夜里了，可是今晚在哪里睡觉都不知道。

正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栋孤独的高大建筑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狐狸先是小小地吃了一惊，然后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雨帘织得太密集了。

走近了才发现，那栋建筑并不算大。只是因为离得太近而已。那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圆形建筑，有着一个扁扁的圆锥形的顶。在某个狐狸看不见的地方，应该有门——即使是在雨中，狐狸也能听到那门在吱吱扭扭地响。

狐狸抖抖身上的水珠，微微睁大了眼睛，加快了步伐。看来今晚可以在有屋顶的地方睡觉了呢——在遗迹里住了太长时间，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狐狸从门里走进去，长长出了一口气，猛地甩起身上的水。水珠四散，好像在建筑里下了一场小雨。

地方不大，但是墙壁看起来还算结实。弧形的墙从两侧延伸开去，在不远的地方又闭拢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圆形的空间。地面还是干的，铺着些干草，有点发霉的气味。雨的声音被隔在外面，有点模模糊糊起来。狐狸满意地四处看看，决定今晚就住在这里。

狸划拉了一些干草放在一起，小心迈步走上去，试了试是否柔软。然后狐狸满意地叹了口气，躺了下来，把大尾巴垫在头下，用手抱住。

“哇哦。”一个有点嘶哑的声音从高处响起。“是狐狸呢。”

狐狸马上跳了起来。警觉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可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谁？”

“嘎嘎。”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吓到你啦？是我不好。”

一阵扑啦啦的声音，空中落下一只鸟。狐狸第一眼就被那只鸟的脸吸引了：白色的心形的扁扁的脸，上面嵌着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和一个钩子模样的嘴。“仓鸮……？”

“是啦，是仓鸮。”长着白脸的大鸟随意地回应着，落在离狐狸几步远的地方。“欢迎来我家。”

“啊……”狐狸有点脸红。没有看清楚就闯了进来……“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仓鸮挥挥翅膀。“这里很少有其他动物来，有点寂寞呢——所以欢迎来我家。能聊聊天总是好事，是吗？”

狐狸点点头。虽然还有些困，但是狐狸突然想到身上还没干，现在睡觉也许不是个好主意。“这里……你的家，还是挺大的。”

“嗯，是啊。”仓鸮满意地点头，又抬头看看这座黑乎乎的建筑。“谷仓——以前是这么说的。听说是存放粮食的地方，不过我的家族一直在这里住。到这一代，就轮到我啦。只是也有许久没有修补啦，那两扇门的确是有点吵。刮风的时候更吵。”

“不过我也没办法。”仓鸮耸耸圆润的肩膀，翅膀随意地贴着身体。“我又不是人，做不了这些事。习惯了就好啦。”

狐狸转头去看那两扇门。木头已经快腐烂完了，歪歪斜斜地挂在门轴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下来。看起来和遗迹里总能碰到的那些门差不多。也许用力撞过去，它们就会断裂开、倒下来。

们的祖先也和人生活在一起吗？”狐狸换了个话题。

“是啊。他们建了谷仓，存粮食。我们不吃粮食，不过倒是可以抓来吃粮食的老鼠。所以住在谷仓里也不错——虽然现在早就没有粮食了。早都烂掉了。”

狐狸点点头。这也是正常的事情。不再有人，也就不再有种植、收割、贮藏。只留下了这样的建筑。想一想，以前倒是的确也见过这样的东西。

“那，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狐狸问了一句，又补充道，“我在遗迹里住过一段时间，也看过人的样子，知道他们的脸是扁的。可是别的就不知道了。他们有多大？他们会做什么？”

“我也说不好。”仓鸮摇摇头，“毕竟我也没有亲眼见过，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嘛。不过听说，他们的个子很高，要有五六个我这么高。他们没有翅膀，只用两只脚走路。”

“他们会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时候会坐在别的东西里面，拿东西会冒出黑烟，会发出响声。他们用那样的的东西把地翻开，把种子放进去，然后等到成熟了再收割。”

仓鸮耸耸肩，“我知道的大概也就是这样而已。”

大概就是这样。狐狸想。人这种东西已经消失了，留下的传说各有不同。想从这些说法中拼凑出人本来的样子，可能不太容易。不过反正本来也不是要重新拼凑出什么来。只是聊天罢了。

想到聊天两个字，狐狸的心情又变得有些不好。

“是这样啊……”狐狸附和着，“他们能做到那样的事情，还真是很厉害呢。”

“是啊。”仓鸮看起来很同意这种说法，“听说是很厉害的啦。一个人就可以种出那么多粮食！装满了像这样的的谷仓！还引来了好多老鼠！听起来就觉得很棒啊。”

“一个人就可以做到吗？”狐狸有点诧异，又看了看这座谷仓。看起来很大啊。

“嗯，听说一个人就可以做到的。”仓鸮点头，咧开嘴笑起来。“不过当然，他会用到好多东西，那些就不是他自己做的了。有的人做这个，有的人做那个——听说是这样的。可是到底是怎样，我也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挺感谢他们的。有这样的地方给我住。”

狸默默点头，把赞叹的想法藏在心里。毕竟见识过遗迹之后，再听到这样的说法，感觉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只是想到人还会在一起做一些事情，狐狸还是觉得有点没来由的心酸。

“哪，说了这么多。”这次是仓鸮提起了话题，“狐狸，你是从哪里来呢？”

从哪里来？狐狸有点迷惘起来。从伊比利亚的海边？从兔子和河狸的小树林？从那片巨大的遗迹？从小熊猫身边？

“我……”狐狸张开嘴，想了想该怎么回答。“是从挺远的地方来的。”

仓鸮理解地点头，“走过了不少路吧。”

“是啊。”狐狸也点头。“几天前，刚和一个朋友分开。”

“有些难过？”仓鸮的眼睛像是什么都能看穿。

狐狸默默点头。

“为什么要分开呢？”

“因为……”狐狸又一次卡住了。“也许，是终于发现有个地方更适合我吧。”

仓鸮的嘴啪嗒地敲了一下。“是这样。”

“可是，还是觉得有些难过。”狐狸轻轻擦了擦睫毛上的水滴，“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不懂。”仓鸮又耸耸肩，“毕竟我只是一个住在谷仓里的仓鸮。”

狐狸低下头。

“不过我听过一些关于人的事情。”仓鸮说，“人会播下种子，会用各种方式把杂草去掉，会给这些植物浇水，还要注意不要让它们生病。听说每天都要忙很久。”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一定总是会有收成。有时候会有大群的蝗虫从天而降，把所有都吃光。有时候会有干旱的天气，许久都不下雨，地面会干成一块一块。有时候雨会下得太大太多，把一切都淹掉。有时候种下的东西还是会生病，要成片成片地烧掉。看着自己努力了许久的工作，最后却只能一把火烧掉，我想感觉应该不会很好。”

“可是人啊，还是会年复一年地继续种下去。不会因为这些事，就不再种他的庄稼。他们都知道，努力了不一定会有结果，但是如果不去努力尝试一下的话，肯定什么都不会得到。”

“……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我听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声小了下来，又渐渐停了。大地安静了下来，似乎有几点星光从云层后面亮起来。

狐狸慢慢坐直，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

在早就被遗忘的旷野上，一栋孤零零的谷仓里，仓鸮和狐狸面对面，安静地听着旷野中的寂静。

“嗯。”狐狸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