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带着我家小朋友外出，我给她介绍了一种古老的游戏。我告诉她，这个游戏至少已经被人玩了两千五百年了，以前没有手机没有平板没有switch时，玩这个可以解闷，可以PK，可以组队，可以社交，可以做一番大事业。

亲自操作过后，我家小朋友表示，还挺好玩的。

这个游戏就是斗草。

说这个游戏至少玩了两千五百年，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成年人就玩这个。

当初越王勾践战败，为表臣服和忠心，品尝了吴王夫差的粪便，才终于回归故国。为了报仇，诸多针对吴国的计策中，就有一条美女烟粉计——西施作为派往夫差身边的细作，主要任务就是腻歪夫差，让他无心处理国事，疏远贤臣，给越国创造反扑的机会。春日里夫差陪着西施，玩的就是斗草游戏。

两根车前草的花序，每人一根，双手抓紧花序的两端；两人的花序彼此交叉，然后分别向自己的方向拽，能把对方拽断，就算赢。就这么个游戏，夫差陪着西施玩得挺开心。后来刘禹锡写诗“若共吴王斗百草，不如应是欠西施”，说的就是这个事。

午休时间，日历娘派同事（顶着烈日）去拔了两根车前草。为了增加对抗性特意保留了花序下端的茎。你们猜谁赢了？

车前草有好几种，通常在春日里长出细长的花序，就被摘下来斗草玩了。要说车前草也够冤的，我开个花，你给我揪了，还说我欠西施的？谁欠谁是不是搞反了？

先秦时，车前草又叫“芣苢”，读作“服椅”。有人认为，《诗经》里的“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就是小孩们一边拉扯车前草相斗，一边喊出来的民谣。我觉得挺靠谱。在我小时候，玩伴们都是一边斗草一边喊：“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

这是斗草游戏的原型，直到清代，画家金廷标所作的《儿童斗草图》，里面的小孩还在这么玩耍。先秦后，斗草才慢慢分成了文斗和武斗，像这种不顾斯文体面的拉扯，是武斗。而所谓的文斗，就像《红楼梦》里说的，大家去找院子里各种花草来，要说出它们的名字，掌故，再作首诗，或者是用这些花草来创作对联（还是武斗好玩吧？）。

初春宫廷的日常琐事：文斗的斗草游戏。图片：《汉宫春晓图》局部 / 明•仇英

小孩子才不搞什么文斗，太啰嗦，费脑子，玩就要玩得简单。不过，车前草的花序有个问题，太脆弱，一斗就断，而且也没那么多。要是有一群小孩，那一片车前草估计就要被拔绝种了。所以在我小时候是没人玩车前草的，我们要到秋天才玩，而且游戏的名字不是斗草，而是“拔根儿”，用的是加拿大杨的叶柄。

玩法和车前草一样，都是互相交叉再拉拽，把对方拽断为胜。加拿大杨的叶柄有一定韧性，可能要拉扯上一阵子，还要真的用力，才能分出胜负。

加拿大杨叶片。图片：David Fenwick

拔根儿。图片：东方IC

为了取胜，小孩子们还发明了很多处理叶柄的方法。游戏叫“拔根儿”，叶柄就叫“根儿”，韧性强、战斗力好的叶柄叫“老根儿”。怎么处理呢？有人把“老根儿”泡在盐水里，有人把“老根儿”藏在枕头底下、褥子中间，有人把“老根儿”来回揉搓。

还有比较极端的方法：把“老根儿”塞在鞋里，靠鞋和袜子之间的潮湿汗水浸泡（还带化学攻击！），让“老根儿”变得更加百折不挠。袜子要尼龙袜，鞋要球鞋或者懒汉鞋，这样的搭配效果比较好。这项操作有个专属名词，叫“闷老根儿”。

加拿大杨秋天落叶，小孩子们就会在清晨跑去落叶堆里寻找自己的“老根儿”。同时期落叶的其他杨树不行：毛白杨的叶柄虽然粗壮，但太脆，一拔就断；银白杨也有类似的问题；钻天杨叶柄比较细，也不太行。

银白杨叶片的正反两面。图片：MPF / wikimedia

我是在八零年代的北京玩的这个游戏，如今以为“拔根儿”失传了，不料去年我去中学讲座，一问，现在的北京的孩子还在玩“拔根儿”。真是欣慰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把“拔根儿”申请个非物质文化遗产。

类似斗草或者“拔根儿”的操作，除了车前草的花序、加拿大杨的叶柄，全国各地也有不同的选材：四川的娃会用牛筋草的秆；广东小朋友用的是芒果的叶脉主脉；此外也有用二球悬铃木的叶柄、梓树叶柄、竹叶草的茎等等。

总之是就地取材，玩法就是互相拉拽。如果拉不断，有时候也会互相摩擦，争取把对方蹭断，算是拉拽的进化版。

当北方的孩子们玩“拔根儿”时，南方的小伙伴们在拿植物拔河。选用的材料是酢浆草的叶片，但并非黄色小花的酢浆草本种，通常是用红花酢浆草或者关节酢浆草。

先要处理下叶片，把叶柄整个揪掉，但要把叶柄里的“丝状物”留下。“丝状物”是叶柄的韧皮部，包含维管束在内，是一根浅色的细丝，但有一定的韧性。细丝的顶端，酢浆草的三片小叶还在。拔河时，每人拿一片处理的过叶子，小叶彼此纠缠在一起，手持细丝末端，开始拉拽。同样是把对方的细丝拉断就算获胜。

来“拔丝”。图片：天冬

这个玩法在各地也有不同的称呼。比如广西等地，把它叫做“酸咪咪拔河”；酸咪咪指的就是酢浆草属植物，因为叶片有酸味。广东有些地区把这种玩法叫“打挂”，酢浆草就叫“打挂草”。

几年前去南方时，我才第一次尝试了酢浆草拔河。但是在南方小朋友们手把手的教学指导下，我还是屡战屡败。

赢的关键在于选取合适的叶片，以及怎样把“丝状物”有效且完整地剥离下来。问了问有什么诀窍，答案是：经验吧。我经验不足，多玩些年，大概就能看出什么样的叶子能征善战了。拉扯时也不要使蛮力，有点以巧破千斤的意味。

我听说过的植物PK游戏里，最让人舍不得的是玩沙参。

十几年前去川西高原考察，我听当地向导说，小孩子会就地取材玩野花，玩法之一就是用沙参的花，彼此争斗。

沙参的种类不少，但花都是铃铛状的，花梗下垂。小朋友们把一枝花序摘下来，找一朵花，和对方的一朵花互相钩在一起，也是拉扯，把对方的花扯掉就算赢了。同样不是仅靠蛮力就能获胜，要懂得技法。

沙参在当地草原上确实非常常见，所以小朋友们觉得这样玩耍没什么问题。我是外来人，觉得摘花来玩耍，不太忍心。但想了想，沙参和车前草有什么本质区别吗？似乎也没有。总之，如果当地不是那么多小朋友都是一朵接一朵，钩来钩去，乐此不疲，也不好多说什么。

沙参 Adenophora triphylla。图片：Σ64 / wikimedia

类似的玩法也可以用苘（qǐng）麻的果实。海南的朋友告诉我说，苘麻小磨盘一样的果实和不太长的果柄，恰好也可以互相钩挂在一起，玩法和沙参花相同。要选取鲜嫩的绿色的果实，成熟后果实和果柄都干枯了，不适合玩耍。

较嫩的和成熟的苘麻果实。图片：Michael Becker & PoloniaSF.org / wikimedia

南方也有小朋友拿白薯叶来玩。叶柄互相纠缠，叶片较劲，和沙参花、苘麻果实在原理上都是相似的。反正白薯田有不少，叶子好找。挑选时，要挑老而弥坚的白薯叶，太嫩的叶子基本等于战五渣，而且鲜嫩的叶子基本还是要等着被采摘了当蔬菜，都拿来玩耍的话，会被大人骂的。

同样是拉扯，比较巧妙的取材思路是用松针。并不是拿一根松针像用车前草斗草那样掐住两头，而是要利用一束松针的天然分叉形态。

松属植物的针叶，通常是N针一束的，这同时也是不同种类松树的分类特征之一。常见的有两针一束、三针一束和五针一束，N根松针在基部是彼此联合的：油松、马尾松、黑松，通常都是两针一束；白皮松通常三针一束；红松、华山松通常五针一束。

拿来玩耍的基本上都是两针一束的松针，油松或马尾松比较常用。因为两根针叶基部联合，就相当于顶端分叉，玩法是把一束松针联合的基部彼此交叉，揪住分叉后两根针叶的顶端，然后拉拽。

日历娘的同事们试了下，觉得输赢基本靠运气。

松树常见，而且四季都是这个样子，所以这种玩法不受季节限制。车前草没长出花序怎么办？加拿大杨没落叶怎么办？沙参没开花怎么办？玩松针啊！玩松针啊！玩松针啊！

也有南方的朋友说，可以利用某些蕨类植物叶片的天然分叉，彼此挂在一起来拉拽。也行，具体哪种蕨类，大概是要因地制宜的。

这么多种玩法，其实都是以植物为原材料，互相拉扯或者拉拽来一决胜负的。我自己并没有全玩过，有些是听别人介绍，有些是从网友们的留言里了解到的。各地植物、玩法不同。谁小时候还没玩过植物天然玩具呢？我要是把可以捏的、可以喷水的、可以恶作剧的、可以过家家的植物玩意儿，都啰啰嗦嗦说一遍，估计能说到明天。

你小时候是怎么玩植物的？留言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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