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有过无知的年岁，比如，上高中以前，我一直以为住院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因为那时候，身边总有些生病的同学会向我们分享住院的“悠闲自在”：不用熬夜写作业，天天好吃好喝，更不用为考试而发愁。

直到高中，在三年间经历了与自发性气胸的两次斗争后，我不得不承认：住院，至少对我来说，绝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被无视的定时炸弹

记忆里，我的疾病史其实得追溯到初中。青春期的我，身材仿佛在一夜之间从又矮又圆的酒桶变成了又细又长的竹竿。一节篮球课上，个子高的我因为没有控制好步伐，失去了平衡，与同学猛然相撞，随即倒地。我试着慢慢爬起来，但是一股来自左肩与左胸的强烈痛觉马上就让我又趴了下去。

那天剩下的时间都在疼痛中度过，那时的我当然不会想到，这就是气胸的第一次发作。挺了几天，疼痛渐渐消失，我便仅仅当作受了一次寻常的球场小伤，转眼抛在了脑后。

我更没想到的是，一颗定时炸弹就此在我的左胸埋下，随时都可能爆发。

我的胸漏气了

疾病的酝酿并不太久。高二下学期，一个周末的中午，我感到左胸隐隐作痛。到了下午，疼痛慢慢加剧，直至蔓延到整个左胸和左肩。我吓坏了，满脑子的念头都是自己的心脏会不会出了大问题，家人赶紧把我送到了医院。

拍完胸片后，我坐在诊疗室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医生，医生的眼睛则直勾勾地瞪着我的检查结果。“医生，您给个准信，我的心脏有没有什么问题啊？”我焦急地问他。“心脏没事。”医生说。

在我长舒一口气后，医生又问：“发作之前左胸有没有受伤？”“呃，貌似没有。”我答道，不知道医生用意如何。“啊，那就是自发性气胸。”医生说，“得在这里住院。”

我愣住了。当医生把我从没听说过的名词和“住院”联系起来，无数吓人的念头都涌了上来。“自发性气胸是什么？”我惶恐地问。

医生说道：“你的胸廓和肺之间原本是一个没有空气的密封环境。当你吸气时，外界空气的压力比密封的胸腔大，你的肺充分扩张，空气也就进到肺中。但是，如果胸腔渗入了空气，你的肺就不能充分张开，能呼吸到的空气也就变少了，还会感到很痛。”

气胸使肺不能充分扩张。丨Servier Medical Art

我试着用学过的物理来理解医生的话：“就是说我的胸脯里头漏气了？”“对，差不多就是这样，你以前有没有发作过？”我这才想起来初中那次胸痛。

医生听后说，当年的情况可能不是太严重，我的身体应该是把渗出来的气体又吸收了回去，而这次，需要靠医生把我胸腔里的气抽出来。

“不抽不行吗？”我问。“不行，你的肺已经压缩了百分之三十，光靠人体吸收已经不够了。”

“个子长得太快，容易扯着肺”

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住进了医院。病房的主治医生看了看我的体型，了然于胸地说：“小伙子这些年长得太快了，肺没有和身体一起长，就把肺给长出了毛病。”接着，几名医生把我带到床位上，给我吸上氧气，“先休息几天，复查后决定做不做穿刺。”

瘦长体型的人通常胸廓更扁平，可能因此而更易患气胸。丨Pixabay

几天后，我又拍了一次胸透。医生看完后说，我的肺的确没能自愈。于是，当家人在通知书上签字确认后，我被推进了做胸穿的换药室。

解开衣服，医生摸了摸我的左胸，找到一个满意的位置后，用马克笔画了个叉，打算在那里把穿刺针扎进去。消完毒，他拿出一支针管，在叉的附近给我注射麻药。我只感觉胸口的皮肤一阵疼痛，还有凉凉的东西流进皮肤中，之后那一块区域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医生的助手随即递过来一根和食指差不多长的穿刺针，医生把针穿进了我的胸腔，然后在针后面连上一根橡皮管，橡皮管的后面跟着一个大号针筒。助手见准备就绪，便开始用针筒抽气。这一顿操作完成，医生把针抽了出来，告诉我可以回病房了。

100年前的医生就在用类似的方法进行胸腔引流。丨Internet Archive Book Images

直到麻药劲过去，我才感到整个胸腔都疼了起来，甚至比抽气前还难受。好在熬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我的疼痛逐渐缓解。又休息了几天，再次复查胸透，医生看过我的胸片后，我终于被准许出院了。

体验了人生第一次住院，我以为气胸也自此与我分道扬镳了。可是，半年后的又一次复发，让我意识到：自己未免太过乐观了。

我的肺被压“瘪”了

高三时的复发来得太快。我在国庆节时突然患上了重感冒，接连咳嗽了一段时间后，我突然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疼痛。有了上次的经验，家人直接收拾好住院所需的东西，带我直奔医院，我再一次坐在了胸外科诊疗室的板凳上。

医生看完了我的胸片后，脸色突然变了，“你的肺压缩得也太多了。”他跟我说。“啊，上次我也发作过，穿刺完抽了气之后，我就回家了。”我说道。“这次可没那么简单了。”医生说，“这次你的肺已经压缩了百分之六十多，再拖下去，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我惊呆了。本以为气胸只是个不大不小的病，没想到我已经命悬一线了。

较严重的气胸会明显把肺“压瘪”。丨Karthik Easvur

入院的当晚，我被推进了监护病房，医生马上为我进行穿刺。我原以为这次的穿刺也和上次一样，打上麻药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打好麻药，医生的助手按住我说不要动，接着主治医生径直把一根比上次粗得多的针管插进了我的胸腔。

进针的时候，我的感觉仿佛是有人在用刀子雕刻我的肋骨，一根又一根。一阵阵剧痛从左胸传来，我不敢看自己的胸口，咬着牙，费了好大劲才没有叫出声。

终于穿刺到位后，医生这次把一根引流管接在了穿刺针上，另一头接上水封瓶，清理好我胸口流出的血，最后在我身上贴上了电极，用监护仪监测我的生命体征。

这一夜让我久久难以忘怀。从未经历过的疼痛，再加上胸口的引流管碍手碍脚，让我整夜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而我最怕的还是引流管从胸脯里脱离出来，因为那样我就不得不再受一次穿刺之痛。

第二天，我去拍了CT。至此，我“莫名漏气”的肺终于被看了个通透：CT显示，我的肺上鼓出了几个“肺大疱”，当这些充气的大疱破损时，空气就会漏进胸腔造成气胸，劳累、咳嗽、剧烈运动都可能是破损的诱因。从那次“小漏气”开始，这几年里，我的肺大疱已经到了危险的地步了。

“那这些肺大疱怎么处理呢？”我问道。“手术切除。”医生答道，“本来我们科室的很多医生在休国庆假，但是你的情况太危险，再破一个，你的胸腔就会渗入更多的空气。我马上请他们回来，明天就安排手术。”

一场手术下来，我患上了起床困难症

我长这么大，还未曾上过手术台，手术前就紧张到呼吸都开始急促。我被推进手术室后，医生告诉我，他们会从我的左腋下切一个小口，放入胸腔镜，通过腔镜手术把肺大疱切掉。手术过程会全身麻醉，因此不会有任何感觉。

腔镜手术也就是通常说的微创手术中的一类丨Pixabay

接着，有医生给我手上打针，我听到一个医生低语了一句“先推5毫升”，接下来就只感到头脑发晕，四肢无力，呼吸困难，然后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当我睁开双眼时，我还躺在手术台上，只是左腋下多了一根引流管。麻药还没有完全过劲，我便头昏脑胀地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病房，我感到胸腔仿佛要炸裂一般，在病床上只要稍微动一下，整个胸腔就会剧痛。

术后第一天总是难熬的。第二天，我感觉胸脯中开始发痒，总想要咳嗽，但每咳一下，我的胸又会猛烈地疼起来；术后第三天，我开始能咳出一点东西，却发现咳出来的都是发黑的血液。

医生告诉我，手术必然会出血，咳出血来是正常的。腋下的那根引流管也一直在导出血液，染红了水封瓶里面的水。注射了一针“矛头蝮蛇血凝酶”止血后，我的身体里开始流出黄色的液体，那是医生用来清创的冲洗液。

然后就是等待康复的一个多星期。那段日子，我也患上了“起床困难症”，只不过其他人的起床困难症是懒，而我的起床困难症，是被胸口的疼痛按在床铺上。不过，身体恢复的过程虽然显得漫长，但终究每天都能看到希望。我又一次挺了过来，熬到了出院的那一天。

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虽然已是高三，但元气大伤的我还是暂时放下了学业，宅家养伤。医生嘱咐我，考虑到我的肺大疱可能还会生成，我今后不能熬夜，不能做剧烈运动，甚至半年内不能搭乘飞机，防止气压变化对肺部产生损伤，否则还会有气胸复发的可能。

幸运的是，我的学业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休养耽搁太多，高考分数非常理想。新的生活开始后，我还是保持着规律的作息（因为“起床困难”真的不好受），不再运动过度，每天用适度的慢跑锻炼身体。

只有生过病才知道，健康是多么珍贵的财富。希望当另一个人高马大、以为疾病离自己遥不可及的年轻人看到这里时，能收到“运动适度、劳逸结合”的提醒，更要以初中时的我“为戒”：胸痛不是小事，一定要及时去医院就诊。

最后的最后，我想抱怨一句：那群儿时的朋友们，你们那些年口口声声说的“住院万岁”，怕不是存心想要坑我呢？！

医生点评

薛亮 |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胸外科主治医师

作者：Caboose

编辑：十足目透明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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