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活着，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她现在还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大夫递给我病危通知书时，苗开心还在猫包里朝外张望，仿佛我们的交谈与她没有一点关联，仿佛“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并不是在描述此时的她。

我也觉得这一切不是真的，直到坐在等候区等进一步化验结果出来时，泪才止不住涌了出来。

苗开心曾是一只流浪猫，但却意外地亲人。她会让我抚摸她的肚皮、会舒服地发出“呼噜”声，但从未有过“踩奶”行为；我捏她后颈皮时，她也不会像别的猫那样立刻趴在那里。这些细节告诉我，她应该经常接触人类，甚至可能是人类把她养大的。

2021年7月底的一天，北京发了红色预警，暴雨如注。一位朋友听到楼下猫声凄厉，把她救了回来，并在朋友圈替她找领养。

几天后，这只猫到了我的住处。她到的那天是8月4日，恰是我生日。我给她起名苗开心。苗是翻古书查到的，算是猫家本姓。原本想叫她“康乐”，但觉得“开心”更顺口一些，就叫开心吧。希望她结束流浪生活后能一直开开心心，也想着患有躁郁症的自己，天天“开心”“开心”地叫着，也会好起来。

苗开心十分活跃，好奇心很强，也不怕人，很快就和我熟络了起来。我看她也越看越喜欢，后来我的头像换成了她的照片，我的笔名也成了“苗开心”。

我不知道她的生日，那时她大概3个月大，我就把她的生日定在了5月4号。今年5月4日是她一岁生日，原想写一写我和她的故事。5月9日，文章还没写完，我看到她在舔舐墙皮，联想到她近几天食欲不振，活动量也减少，担心她是缺少微量元素，或是感染了寄生虫，准备给她买些微量元素片和驱虫药。

5月10日上午，她的猫粮几乎没动。室友告诉我，她今天想跳上窗台却没能跳上去，我更加担心。疫情原因，附近的宠物医院都已闭店，我只能带她去远一些的宠物医院，也是其连锁机构的总院。

下午2点左右，我们到了医院。她很紧张，但精神状态比较正常，在诊室里会走出猫包四处探索，抽血检查也很配合。她一直很乖巧，之前打防疫针也是，即使在家活蹦乱跳，但打针时就会乖乖地趴在那里一声不吭，也不挣扎。

验完血是超声检查。超声检查需要把腹部的毛剃光，然后像人类检查一样涂上耦合剂。我抓着她四只脚，护士用仪器贴着肚皮探查。她很抵触，甚至发出了“呜呜”声，这是她极度不舒服才会发出的声音。超声结果即刻能出，一切正常，各器官良好。然而，一个多小时后的验血结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家猫红细胞比容正常值是30.3%~52.3%，而她血检结果上写着的，是一个刺目的“4.8%”——她的血管里已经没多少红细胞。其它与红细胞相关的指标也都低得一塌糊涂，血小板、中性粒细胞和嗜酸粒细胞也低于正常值。大夫告诉我，她现在严重贫血，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目前最紧急的需求是尽快输血，再说找出贫血具体原因。至于她吃不吃东西、舔不舔墙皮，已经不是当下急需考虑的事情。

下午4点多一些，我签下了病危通知书。

大夫算了下，按苗开心的体重，要想满足血液的最低标准，需要输血230毫升。一只猫抽血一般最多只能抽四五十毫升，量远远不够；而更大的问题是，我该去哪里找血源。

我面对着一个艰难选择，是想办法寻找愿意献血的猫主人，还是直接联系猫血贩子。

我选择了后者，这让我的道德系统在不断地拷问我。许多“血猫”的生存状况并不好——猫与猫之间似乎横亘着一座山，一部分猫压在山下，以输血给山顶的猫为职业。血猫，在国内是一个无规范可言的市场，而我的购买是在支持这种经济。

但如果不找猫血贩子，“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苗开心，就得等找到愿意献血的猫主人和有献血条件的猫、等那些猫赶到、等在那些猫中找出能和她配型的……看着那个“4.8%”，我很害怕，我不敢等。

我知道找血猫的行为会被人责难，我还是选择写出来，如果有任何批判的声音，我愿意倾听并接受。

输血先要做血型检测，还好，苗开心是A型血，是最好配型的一种。后来我才知道，这家医院收治的上一只和她情况相似的猫，配了9只才配成。

下午4点多，我拨通了猫血贩子的电话。过了接近一个小时，一个光头中年男子挺着个大肚子，一只手上戴着佛珠和菩提串，两只手各拎着一个航空箱走了进来。

他共带来了4只猫，体重都在12斤以上。我原以为带一只就够，这时才知道，同血型的猫也要做配型实验，只配一只未必成功。卖猫血是他的职业，他也很专业。

大夫说先配三只猫，需要抽血后分离红细胞和血浆，然后一一配型，找最匹配的那只。如果三只猫都配不上的话，那配上的概率就很小了。

我知道她有句话没有讲出来，那是最坏的结果。此时大夫拿出了第二份协议书，关于输血的风险告知，我再次签下了名字。

配型等待时间比较久。我那时已经稍微冷静了些，才感觉到饿，午饭还未吃。看苗开心状况还好，在猫包里透过窗口左右观察，我托人帮忙照看她，自己去外面买了点吃的。

不过苗开心的饮食情况糟糕很多，她今天只吃了两粒冻干，没怎么喝水。到了医院也不吃不喝，护士给她冲了点宠物奶粉，她也只是闻闻，缩在猫包里。

等待时的忐忑和不安包裹着我，朝我挤压过来。我不止一次几乎要哭出来，但又憋了回去。越是这个时候，我越要冷静，她只有我。

20点整，猫血贩子从化验室出来，告诉我抽了80毫升，并拿出了付款码。我很惊讶居然抽了这么多，很心疼他的猫，但血已经抽出来了。

20分钟后，苗开心被带到了输液室埋留置针，开始输液。此时她的两只后脚因为化验抽血各挨了一针、缠着胶带，输血的留置针被埋在她的前脚。

输血前先输苯海拉明，这是一种抗组胺药，用于抑制过敏反应。十几分钟后，开始输血，输完血还要换回苯海拉明。这是为了抑制过敏反应，同时也把残留在输液管里的血都带出来——血很金贵，无论站在猫主人、被输血猫还是被抽血猫的角度。

输血很慢，几秒一滴。输液和输血用了6个小时，凌晨两点半才结束。

但这6个小时没有想象中那么久，人在注意力集中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我一直紧紧盯着苗开心和输液管，大夫告诉我一堆注意事项，要观察她的面部和足部有没有水肿，观察她有没有发热，观察她有没有呼吸困难，同时也要每隔10分钟晃几下血袋，让血液和抗凝剂保持充分混合。

整整一个下午的应激反应，让苗开心一直精神紧张。我把她放在了猫包里，这给了她一些安全感。后来，狭小的猫包让她体温开始上升，我又掀开猫包的盖子，让她多透透气。

22点左右，门诊区已经没有别的病患，输液室里只剩我和她。医院静了下来，仪器的低鸣和隔壁住院区笼子里依稀的犬吠逐渐清晰起来。她精神状态还不错，会把头探出猫包，东闻闻西嗅嗅，也会在护士测耳温的时候骂骂咧咧。

我继续吃下午没吃完的“午饭”，也给她泡了宠物奶粉，她终于开始饮水。我大为惊喜，她能喝水，情况便没有那么糟糕。或许只是下午人来犬往吓到了她，现在她感到安全一些，敢吃东西了。

我索性把她拿出猫包，护士给她开了个小小的罐头，化了一块奶糕。她舔光了罐头，没有动奶糕。我一边说着她“这个时候了还挑食”，一边放心了许多。

吃过东西，苗开心开始探索身处的桌子，甚至想从桌子上跳下去，被我制止后就用叫声表达抗议。好在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抗拒我，我把鼻尖凑过去的时候，她也会把鼻尖伸上来与我蹭两下，这是我们一直的交流方式。此时她的体温也降了下来，呼吸也没有上午那样急促了。

凌晨0点左右，她有点困倦，趴在角落闭上眼睛休息，但稍微有些动静她又会立刻警戒起来，走动几下。

0:45，血袋里已经没有血液，只剩输液管里的没有输完，护士换回了苯海拉明。看苗开心总想下桌，护士猜她是想尿尿，便端来了猫砂盆。她起先对这个猫砂盆很戒备，后来也尿了一点点，尿液颜色正常。

1点整，她又吃了几块冻干，鼻尖也从一开始的苍白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1点半左右，医院接到一个电话，依稀听到是一只猫没有了呼吸和意识。后来护士告诉我，是那个猫主人打了自己的猫，打了头，那只猫肯定是救不活了。

2:20，护士又把猫砂盆拿过来，她又尿了一次，这次排尿量多了许多，接近她平时正常的排尿量。此时护士先给她拆了两只后脚的胶带，她有些吃痛，开始挣扎和骂骂咧咧，但反抗没下午做超声时那么剧烈。

护士很尽责，为苗开心提供各种吃的，照顾她排尿，不时过来查看情况、测量耳温。最后20分钟，是护士一直在颠晃输液管，让沉在输液管里的最后一点宝贵血液能够全部输进苗开心的静脉里。

2:40，输液管终于几乎全部变成了透明色。因为不确定苗开心回家后有什么状况，护士没有取出留置针，而是固定在了她的前腿上。护士和值班大夫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包括观察她状态和饮食情况、有没有尿血（尿液呈红色、酱油色、茶色等）、皮肤有没有发黄（意味着溶血）、皮肤有没有瘙痒或者起斑点（意味着过敏）、前爪有没有肿、体温是否正常、面部和耳朵有没有水肿等等。

我向护士和值班医生道谢，带着苗开心回家了。

到家后，苗开心吃掉了上午剩的猫粮，重新熟悉家里环境。她很累，在医院时就已经哈欠连连，但还是过了3个小时才真正入睡。刚睡下时还比较警惕，后来就从趴着睡变成四仰八叉——她意识到，自己安全了。

但我并不敢睡，她并未真正脱离危险，我要守着她。我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就再也感受不到她的体温。

贫血的原因有四大类，首先能排除的是出血性贫血。她超声检查一切正常，未发现内出血，也没有尿血、便血和外伤。

第二是溶血性贫血。我原担心她是不是误食了洋葱或是什么，但如果是溶血性贫血，血浆颜色会变成红色，而苗开心的血浆呈浅黄色。

第三是营养性贫血。我一开始以为不可能是这个问题，因为一直给苗开心吃的猫粮和罐头口碑都不错，她也没有吸收问题。但后来发现，我购买猫粮的那家网店以前被投诉过质量问题，我在想办法检测猫粮质量，但现在还没有结果。

最后一个可能性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这意味着她的造血功能出现了问题。这种情况下，要先找到造血功能受损的原因，例如血液里是不是存在病毒或寄生虫。宠物医院没有能力独立进行原因排查，我们把血样寄给了检测机构。

次日下午，我带苗开心去复诊。她状态还好，没有出现排异反应，这次输血成功了。

大夫给苗开心开了泼尼松龙（一种激素）和补血的药剂，补血药主要成分是各种氨基酸，提供合成蛋白质的原料。我自己也买了补血膏，成分主要是铁和维生素，恰好跟医生开的补血药互为补充。

补血膏的卖家很实在，告诉我补血膏有血腥味，猫不一定爱吃；而说明书上则写着，可以涂在猫鼻子上骗它舔掉。在之后的时间里，给苗开心喂药、喂补血膏的确成了一大难题，也时刻威胁着我们之间的亲密度。她后来变得更喜欢在合租室友屋子里休息，而非像以往一样躺在我床尾，她在躲我。

第三天，苗开心似乎又不太爱吃东西，我看她鼻头又变成白色，不由得慌张起来。正好也接到医院电话，得知血液筛查结果出来了，我打算再带开心去一趟医院。

因为疫情，我所在的区域打不到车，只能骑车去一站外的地方打车。看她情况变得糟糕，去医院的路上，我满脑子在想该怎么办，要是原因找不到、输血没有用的话，该怎么办。

“不行就别折腾她了，让她多受这么多罪，还不如买点好吃好喝让她最后的日子好过一些。”我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没想到，到了医院，苗开心开始活跃了起来。我惊讶于她今天居然这么活跃，但还是很开心，她活跃是好事。

此时她的鼻尖也红了不少，护士告诉我，猫紧张的时候鼻尖也会变红。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太紧张了——我是拿她在医院输血后的鼻尖颜色作为对比标准的，那时鼻尖红可能也是因为紧张，回家后鼻尖颜色淡下来很正常。

贫血病原qPCR套组的检查报告里，猫嗜血支原体、白血病病毒、猫艾滋、猫Q热、猫抓热、猫白血前病毒、猫巴贝斯虫都是阴性。这个套组里没有猫传腹，但大夫根据现有的检查结果，认为她得猫传腹的可能性也不大。

也就是说，目前仍然不知道苗开心贫血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大夫说，如果想要进一步了解，需要做骨髓穿刺，查看是不是骨髓癌变或者坏死等原因。

真的还要让她再遭那么多罪吗？血检结果出来前，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好在，苗开心的血液情况恢复得不错，血细胞比容从之前的4.8%升到20.9%——那天是务必紧急输血，现在则接近需要紧急输血和不需输血的临界点。

大夫粗略算了下，那天所输的80ml血最多把她的红细胞比容拉到15%左右，剩下的5%应该是苗开心自己造血系统工作的成果。这是最好的消息，如果她自己还能造血，那就有希望。

3天后，我不放心，又带她去了一次医院。令人欣喜的是，血检结果显示她的红细胞比容已经升到了25.6%，从重度贫血变成了中度贫血。

更令我欣喜的，是她网织红细胞为154.6K/μL，这是待成熟的红细胞，正常值是3~50 K/μL。这意味着她的造血系统正在加速工作，不停地生产红细胞。

我不知这只猫未来几何，但我会认真陪着她，继续书写我们的故事。这是一只叫开心的猫，我们要一起努力着、开心地活下去。

在兽医临床中，当动物的红细胞或者血红蛋白浓度低于正常值，即为贫血。

血液之所以呈现红色，是因为红细胞中含有红色的的血红蛋白。红细胞和血红蛋白随着血流，将氧气和能量运送至机体各个器官，为各器官组织供能供氧。当动物贫血时，机体无法从血液中摄取到足够的氧气。贫血越严重，症状也越明显，如粘膜苍白（看起来口腔、结膜无血色）、精神沉郁或嗜睡、虚弱无力，严重时还可能会出现缺氧的症状，如呼吸急促等。

这就要讨论红细胞和血红蛋白的前世今生。红细胞的幼年时期是在骨髓中度过，成长为青少年后被骨髓释放进入血管中，经过24～48小时变成健康成熟的红细胞，开始随循环血液向各个器官供血供氧。

狗狗红细胞的寿命通常在110天左右，猫的红细胞寿命通常在70天左右。当红细胞步入老年，会进入机体的“红细胞回收站”（肝脏、脾脏、骨髓）寿终正寝。机体会控制血液中的红细胞更新换代，保证健康的红细胞正常工作。如果以上环节出现问题，导致红细胞或血红蛋白减少，就可能出现贫血。

最常见的情况就是失血，如外伤导致大量出血，或者消化道、泌尿道等持续出血，会造成机体红细胞数量减少。

犬猫还有一种常见的情况是溶血，即血管中红细胞破裂。洋葱中毒、重金属中毒、血液寄生虫感染等原因，都有可能造成溶血。

如果红细胞的幼年和青少年期发育受影响，也可能出现贫血。骨髓疾病、缺铁、肾脏疾病、猫艾滋病病毒和猫白血病病毒感染等，都有可能导致这种贫血。

平时多多观察犬猫的便便和尿液情况，是监测他们健康状态的重要手段。如果毛孩子长期或间歇性软便，可能是因为缺乏VB12、叶酸等营养元素；如果长期大便偏黑，则需要检查是因为食物色素导致的，还是存在便血的情况。长时间便血会引起慢性贫血、缺铁性贫血，如果没有及时重视，机体会逐渐适应慢性贫血的状况，最终发现问题时，很可能已经处于严重贫血的状态。

切勿让毛孩子接触到洋葱、大蒜、生姜等食物。相比于重金属毒素，这些食物更容易在家庭中出现，被毛孩子接触到。一旦误食，可能引起溶血，出现急性症状。

另外，定期驱虫和免疫，定期体检，了解毛孩子的健康状况。简单的血常规检查就能发现动物是否贫血，如果在家中发现毛孩子有异常情况，可以及时咨询兽医寻求帮助。

参考文献：

[1] Textbook of Veterinary Internal Medicine

[2] BSAVA Manual of Canine and Feline Clinical Pathology

作者：苗开心

编辑：麦麦

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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