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实验中的一些不规范操作,具体过程因为怕引起网暴(针对我的)在这里就省略了,总之,我,一名光荣的药学生成功于9月22号下午把自己整中毒了。
到写下这些文字时,我从事打字等精细活动还有点吃力,所以如果我有哪些言语不周到的地方请各位看官多多包涵,毕竟谁会跟一个药促精神病过不去呢?
我就像那操作系统中了毒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天下午四点多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我感官上就已经开始出现不对劲了,周围的一切就像开了低帧率模式一样抖得不停。但当时我以为是前晚睡得太少了,想着赶紧回去补个觉,晚上六点左右正好起来做月饼玩。
那段时间我挺迷做甜品的,买了一堆食材和工具,期待了好久,那天正好东西到齐。但当我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时,整个人仿佛飘在水里,异样消极的情绪没过头顶——月饼做起来好烦,还要拌馅料,还要冷藏,还要洗工具,厨房怎么感觉这么远……
这时候我才发现不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实验药物中毒了。果然,坐起来就一阵眩晕,这时候我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想着过了那劲头就好了,毕竟我总共就称了10mg药物,就算漏出来一点……等等,残存不多的、清醒的脑细胞救了我。不对,那实验药物给药时,我每次称完后要给它稀释100倍、再稀释100倍、再稀释……想到这里我赶紧给实验室W老师发了消息说我可能药物中毒了。一番交流后,她说来我家接我去急诊。
关掉手机,我的症状在此时愈发明显起来,周围一切都是“你又如此高速运转的机器进入中国”(对,就是这种毫无逻辑及语法的文字堆砌),又不断和记忆里另一个相似的往事串联,时间仿佛在我身边发生了折叠,前面二十几年的记忆此刻都跟我挤在一个房间里。
但好在我还记得自己的主线任务是“下楼”“去医院”,但完成起来依旧一波三折。我往复上下楼两次,第一次在楼下台阶上坐了坐(可能还随机吓到了几个无辜路人),然后又无缘无故地坐电梯上去了。我就宛若游戏的操作系统中了病毒,按下跳跃键结果打开了背包,按下左键跳出来“您已成功充值648元”。
最后终于还是有惊无险地和W老师汇合了,可能考虑到后续到医院后的相关流程和我站立不稳的时候需要有人搬动,她还带了在医院工作的对象一起。在此,让我们感谢细心的W老师。
一路上W老师都在安慰我。
“你说那是原料药对吧,吸收肯定不好的,不然我们干嘛要把它做成剂型呢?就是为了改善它的吸收呀,你说对不对?那药是水溶性的还是油溶性的?”
“水溶性的……”
“……啊,水溶性的……那也没事,肯定没事的……”
我给医院的臂筒式血压计磕了三个响头到医院之后,我的意识就从“打断骨头连着筋”彻底碎成了一片两片三四片。
所以下面的故事情节也不一定是真的,只不过是对比其他更不靠谱的幻觉,以下内容显得正常一些,比较像是真实发生过的。
进了急诊大厅,在导医台前面,我就给臂筒式血压计磕了三个响头,那时光是“坐直”和“把胳膊伸进去”这种极度简单的指令,对我来说都是极限挑战。
下一个片段,我已经躺在急诊抢救室里了。旁边应该是急诊医生在问诊,W老师在跟医生讲我是怎么中毒的。然后我听见医生回答:“这种阿片类药物都没听说过(确实没有在国内上市)……”我猜这位医生的职业生涯里,应该也是第一次碰到药学生做实验把自己药到的。之后我就又昏过去了,不过我的大脑还是发挥了它的主观能动性,对下面的故事情节编造出了诸如《作死行为医院拒绝救治》《需凭本科绩点获取收治资格》《因为浪费宝贵的实验药品不幸延毕》《FDA要拿我做毒理学研究》等各种不同版本。

躺在急诊室的床上丨作者供图
后面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开始表现出呼吸抑制和体温调节抑制的症状了,当然这个存疑,也有可能单纯是我没吃晚饭血糖太低了,外加医院空调开太低的原因,我只记得自己在大口喘气,并一直在说“好冷好冷”。
从后续的情况来看,W老师应该还是跟医生进行了妥善沟通,敲定了治疗方案,并帮我办好了住院手续。晚上七点左右,我对象来到医院,和W老师完成了针对“我”的交接工作,我也趁着状态清醒点了赶紧跟老妈视频报备了情况。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担心执行力超强、有着三十多年医院工作经验、且距离我仅二百公里的老妈会直接“杀”过来批评我,我是不打算告诉她的。但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给我妈打电话了。好在母上大人情绪很稳定,还安慰我说我研究的又不是毒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叫我钱不够用就说。
估计是因为周围人都帮我处理妥帖了,所以这时候我的情绪放松下来了,还做了几个美梦。大概旁边有个医生看我在梦里傻笑,过来逗我:“你叫什么名字呀,大几啦?你哪个学院的?”
我理了半天思路,回答:“我我我……在xx实验室……”
“……还想着做实验,抬走吧抬走吧……”
就这样我开始了为期一天的住院之旅。
有的梦是环形的,被套到另一个梦的手腕上住院是在医院走廊上,我身上连着一个皮夹子样的血氧监测、一个血压计、一套电极贴片和一个吸氧管,还扎了一个挂水的留置针。说到这个吸氧管啊,我因为胸闷所以猛猛吸,结果又把自己整成呼吸性碱中毒了,手脚麻了半天。
第一天夜里是最难捱的,我脑海中都是负面的幻想,在一个个幻觉中我死了、瘫了、瞎了、变傻子了,又一次次醒来面对着医院走廊的天花板。症状还在持续,恢复似乎遥遥无期。与昏沉的头脑相对,我听觉和触觉异常敏锐,病床推过的声音宛若在我耳边敲锣打鼓,被子仿佛是五指山,我就是被压在下面的猴子。那些仪器管线像是勒进皮肉里,护士刚给我戴好,我就忍不住要甩开。
这里要好好表扬一下我的对象,不仅熬了一个通宵照顾我,忍受了我的种种不良情绪。还记得我上周末随口提的一嘴好久没吃软曲奇了,给我买了,可惜当时我的味觉好像也受到了些影响,只吃出来咸味和辣味。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的情况稍微稳定一些,虽然清醒的时间依旧很少,但幻觉不再是负面的,变得更像是梦境。就像盗梦空间里一样,有的梦层层叠叠,当我自以为醒过来去跟旁边的人讲“你知道吗?我刚刚做了个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仍在梦中。有的梦里我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难以苏醒,仿佛有什么东西焊住眼皮不让睁开。梦、现实和回忆彼此相接成一种全新的复合物。在一个梦中,我的视野中央一直漂浮着一块白色光斑,应该是我床位头顶的灯。在另一个梦中,星空的分布是那么熟悉,我思索寻找到最后才发现那是小时候外婆家老房子天花板上的点点霉斑。
有的梦转瞬即逝,有的梦像山峦一样屹立不变,有的梦是环形的,被套在另一个梦的手腕上……对,很多梦像是生命体一般,彼此交流,彼此远离,我甚至还梦到一个梦在说另一个梦的坏话。梦境成了独立的宇宙,但这宇宙却是有边界的,这样有边界的宇宙又有无数个。
原来我对生活有着那么深的眷恋我研究的药物在国内并没有上市,也没有特效的解毒剂,所以治疗方案以促进代谢和保肝为主,因为是阿片类的药物中毒,医生还给我用了纳洛酮。
因为输液比较多,上厕所成了除做梦以外的另一大课题。可能是药物中毒导致的肌无力,我根本憋不了几秒钟,有了尿意就得立刻去。每次醒来脑子还没清醒,手已经开始扯血氧夹和血压计,然后穿上鞋,推着输液架子一路小跑进厕所——那踉踉跄跄的样子与其说是我在推着架子走,还不如说是在拿它当拐杖。住院的第一天我基本上是躺着度过的。躺着,实在是太好睡了,我每次醒来不过两秒钟,头一歪就又开始梦游仙境了。梦境盲目扩张,现实反而偏居一隅,我的脑子沦为了梦境的殖民地。所以,第二天中午我硬让自己在床上坐直,干瞪着眼保持清醒了半个多小时,在现实中建立一个稳定的锚点。这样好像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后面我的梦明显变浅变短,不至于再与现实区分不清了。

我在床上坐直干瞪眼丨作者供图
到了第二天晚上,我已经基本清醒了,可以准备出院了。除了头晕、胸闷、乏力等常见后遗症状以外,我还有些比较小众的感受,比如突然对指甲划硬卡纸的声音极度厌恶,甚至想到就会起鸡皮疙瘩;对固体食物有些排斥,一整天只想喝粥和饮料,想到肉类和根茎类食物就会有种反胃的感觉。我对肢体的控制似乎变成了单线程,如果是正常人,手上握一杯水的同时去找手机,这杯水也是稳稳当当的,但是换成我的话就会把水弄洒,只能专心找手机。如果说从这次的遭遇中收获到什么的话,我想应该是更深地认识到人生的容错率。作为晚期智人,我们唯一的主线任务就是每天获取足量的热量和水,保持恒定的体温,剩下的都是自己获取探索奖励的支线。我从来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几乎从初中有了升学压力开始,时常就会觉得活着似乎毫无意义。但当我住院的第一晚在一个个死亡结局的梦里进进出出时,我意识到我对生活有着那么深的眷恋,我的平板里有没画完的画,电脑里有写了一半的小说,刚买的双影奇境还没有通关,月饼模具和食材还在厨房里等着我去用,实验室的高效液相上还在跑着我中毒前半个小时内放进去的样品……我不想就这样戛然而止。写到最后还是提醒一下各位看官,做药物实验时,哪怕不是挥发性药物,一定一定要带口罩。人可能不会主动去吃,但药会有自己的想法。
医生点评江波杰 |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新华医院急诊医学科 副主任医师
在医疗工作中,阿片类药物常被用作镇痛药或麻醉辅助药物,临床上常见的阿片类药物包括吗啡、羟考酮、哌替啶、芬太尼等。滥用或过量使用有极高成瘾性和致死风险,全球每年约50万人因阿片类药物过量就诊。阿片类药物中毒具有典型的临床特征:
1.中枢神经系统抑制:患者可表现为嗜睡、烦躁、昏迷等意识障碍,也可出现幻听、幻视、胡言乱语等精神症状。
2.呼吸抑制:患者会出现呼吸浅慢,造成缺氧,继而出现口唇皮肤发绀。
3.瞳孔变化:患者瞳孔直径显著缩小,出现特征性的“针尖样瞳孔”,瞳孔对光反射迟钝或消失。
严重的阿片类中毒可导致死亡,对于怀疑阿片类中毒的患者应立即送往医院急诊就诊,评估患者的神志、呼吸和循环。若出现呼吸浅慢(<10次/分)、呼吸暂停,需立即行人工气道,必要时气管插管接呼吸机,改善氧合。
对于口服过量的患者,短时间内可通过催吐、洗胃、导泻等手段清除未吸收的药物。纳洛酮是阿片受体拮抗剂,静脉注射可快速拟转中毒症状,用药后应持续监测患者生命体征及瞳孔的变化,维持水电解质平衡,评估器官功能损害。对于长期应用阿片类药物的患者,停药后还可出现戒断症状,具体表现为对药物的渴求感、恶心呕吐、疲乏、流泪流涕等,治疗上还需要加上脱毒治疗和心理社会干预。
本文作者主观症状为精神和感觉异常,怀疑阿片类中毒便立即就医,经过救治后顺利康复出院。阿片类药物虽属国家管控药物,但在医药行业中仍有接触机会。因此针对相关人员有必要开展相应培训及防范措施,以防止下次中毒事件的发生。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温倦
编辑:刀客特魏、黎小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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