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 为了适者生存？

达尔文在他的经典著作《人与动物的情感》（The Expression of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中记录过这样一个故事：

在火地岛的营地里，一个当地的土著居民用手指碰到了我正在吃的冷腌肉，立马因为肉的柔软感而表现出恶心，而尽管他的手看去并不脏，我也因为食物被一个裸露的野蛮人触碰而作呕。

这是那个野蛮人一生中的一小“碰”，却也是达尔文在科学史上对于“恶心”三要素的一大推动：

第三，不同文化所认为的“恶心”是有显著差异的。

达尔文接着还介绍了人类面对恶心事物时的生理反应：一个重要表现就是皱眉，伴随着推开或遮挡反感事物的手势和肢体语言；而在更明显的情况下，人会紧闭嘴唇，表现出欲呕吐状。

但是，在被问到人类为什么会感觉恶心的问题时，达尔文这位伟大的先驱却沉默了。而且在将近一个世纪里，对于“恶心”的科学解释就像一个美国最高大法官对于色情的解读：我不能定义它，但我一看就知道了。

的确，有时候甚至不用看，只要闻到气味我们就会明白什么是恶心：腐烂的肥肉，没打扫过的公共厕所，同一个电梯里带有浓重狐臭和渗水脓疱的人……按照进化论的逻辑，人类是没有兴趣吃下或靠近任何让我们感染或遭到伤害的东西的。从这一点来看，恶心（disgust）就是一种通过厌恶（aversion）表现出来的生存技巧：人类发展出了一种对于有害事物极其强烈且自动化的反应来保护自己。

习得的“恶心”？

但这一假说却遇到了一个明显的问题：正如弗洛伊德及其他后来的观察者所发现的那样，人类对于很多感到恶心的东西并没有表现出厌恶，比如自己的排泄物。当然，除非我们“被指导去感到恶心”。而从丛林里出来的著名的“狼孩”，也表现出了缺乏名义上感到“恶心”的能力。而我们人类的近亲，比如大猩猩，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形式的“恶心”，甚至很多哺乳动物有定期进食粪便补充益生菌进入消化道的习惯。

因此，有些学者便认为恶心是一种文化习得：就像有人会教育我们什么是好是坏一样，人类也会被教授什么是恶心的，何时会感觉恶心，以及如何避免自己被恶心到。“‘恶心’标记着文化的边界，以及自我的边界。” 美国密歇根大学法学教授米勒（William Ian Miller）在他最近的新书里如此写道。

“恶心”的奥秘？

科学的发展永无止境，对于“恶心”的探索，也有一帮重口味的科学家正在孜孜不倦地努力着。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保罗•罗津博士就是其中的一位，并因为自己坚持不懈的努力而赢得了“恶心博士”的称号。

罗津博士认为，“恶心”既是天性的又是教养的产物。就像幼鼠一样，新生婴儿也会不自觉地拒绝尝试一些味道。刚出生时，这种厌恶的感觉主要集中在比如苦、酸、辣等刺激性味道上，而不是对于粪便。但在4-8岁的某段时间内，人类在成长过程中获得了一些不同于先天的恶心感觉，就像我们开始学习喜爱品尝一些以前拒绝的食物，比如辛辣食物一样，我们也开始学习着讨厌一些也许曾经我们感兴趣的东西。

罗津博士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你被告知要从三杯水里选择一杯喝掉，其中第一杯含有一些无嗅无害但非常苦的化学物质，第二杯含有致命剂量的砒霜，第三杯装得则是无菌的纯净水，只是这个杯子之前曾被用来当成装狗屎的容器，但已经彻底洗净。你会选择哪一杯？绝大数人会选择第一杯。

这个试验表明，恶心的范畴远远大于了令人不适的味道、气味和形象。罗津解释到：“恶心，不仅仅包含了感官性状上的拒绝，也包含了关于自然的一些知识。”它并不是必须来自对于伤害和疾病的恐惧。如果说恐惧是我们对于真实的或者预期的身体伤害的反应，那么，恶心就是一种在实际上或者想象中威胁我们灵魂的反应。

罗津和他的同事甚至还鉴定出了三种“核心的恶心”，并得到了专家们普遍的共识，任何想在“核心的恶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事物，都必须拥有这三个条件：

1. 它是可以“吃”的。20世纪四十年代，精神治疗师安德拉斯•安吉亚尔（Andras Angyal ）认为嘴是人感到恶心的关键，而后续的研究者推断这主要是一种口部的防御策略。美国弗吉尼亚大学的海德特博士说：“恶心最开始来源于食物，接着转移到了其他事物上，性也是其中一种。”
2. 它是有生命的。罗津指出，恶心的事物大多像是或者曾经有过物源性，不管它是真实的生物还是身体产物的一部分。
3. 它是可以传播的。罗津和他的同事认为“核心的恶心”最主要的性质，还是这种物体看似拥有非常强大的污染其他事物的能力。即使这种“污染”被意识到只是一种错觉，但它还是足以让人感觉不安。

令人恶心的事物有很多，但恶心是否还有些共通的环节？罗津和他的同事的回答很简单：每一个令人恶心的地方，都在用它自己的方式，提醒着我们人类的动物性。最让我们觉得恶心的事物——排泄物、死亡、分娩、食用不干净的事物——这些都是人类与动物最为相通的特征。

社会层面的“恶心”也同样表现出相同的方式，海德特（ Haidt）指出：“如果身体上的恶心是为了区分我们与动物，那么，社会层面的恶心，则是为了区分我们与恶魔。‘人类’是一种主观的分类，我们希望保持它的边界清晰。一个人偷税漏税，他还是人，但是如果他吃了人肉，他就不再是了。在社会中，恶心的行为就是那些揭露你非人道动机的行为。”

恶心，文明的标志

在人类驯服自己的几千年中，“恶心”已经从一种对于不适味道的反射性拒绝，发展成了人类一种更为深刻的“本领”。它已经成了一种像“爱”一样复杂和抽象，又像“内疚”一样是人类所独有的情绪。

我们因为自己的“恶心”而被社会化，反过来，我们又使用“恶心”去使他人社会化。

正如研究“恶心”的先驱安德拉斯•安吉亚尔（Andras Angyal ）所说，我们会觉得恶心的能力提醒着人类，我们的精神生活仍然深深地被“最古老最原始的意义”所影响，但是，也正如罗津所补充到的：“这也同样是伟大文明的一个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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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资料来源： Mystery of Disg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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