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6 年，美国劳工历史上著名的 “干草市场暴乱”

（文 / 蒂莫西 • 梅塞尔克鲁斯 [1] ）1886 年的 “干草市场暴乱” [2] 是美国劳工历史上最著名事件之一。在过去的 10 年里，我一直沉湎于研究这次暴乱及其后审判的细节经过。在此期间，我还就此著书两本，发文数篇。在某些圈子里，这足以让我成为这方面的权威。但在维基百科上，我却做不到。

无政府主义者在芝加哥干草市场举行集会抗议，现场投掷出的那颗炸弹，点燃了美国首轮 红色恐慌 ，一场高调的宣示审判，世界各地为那 7 名被定罪的人举行恕罪运动。今天，那些殉难者的坟墓，已经成了国家历史遗址；炸弹爆炸的地点，树立起了一座雕塑以供公众纪念。维基百科上（编注：指英文维基百科）关于它的条目，说明详尽而又细致。

几年前的一天，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我便决定试试编辑维基百科，将其中一个特别误导人的论断给修改过来。文章中，关于干草市场审判是这样描述的： “由朱利叶斯 • 格林内尔（Julius Grinnell）为首的检察官，并未提供任何有关被告投掷炸弹的证据……”

巧合的是，正是这一论断让我开始研究干草市场骚乱。2001 年的时候，我正在教一门劳工历史课，课本上就有这么一句话，和维基百科上的这句几乎一摸一样。当时课堂上，有个学生举手提问， “如果这次审判持续了 6 周之久，可却没有提出任何证据，那这段时间陪审员和法官他们都在讨论些什么？”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虽然我还没有彻底查清有关炸弹的事，但是关于证据的事，我已调查得足够深入：没有证据的审判是绝不可能的。108 名目击者被唤去作证，这其中大多数没有被起诉为共犯，他们提供了很多细节性的东西，包括谋划袭击警察局的秘密会议的具体地点，利用报纸刊登出用暗码编写的消息，以及炸弹是在某位被告的房间里组合装配的。

这次审判，是美国历史上最先采用法医化学作为呈堂证供的案例之一。芝加哥的一流化学家们在法庭上向人们展示了，在某个无政府主义者房间里发现的炸弹，其冶金成分不同与市面上流通的任何一种金属，但跟某个被杀警察尸体上残留的弹片，成分倒是十分相似。面对如此确凿的证据，这位被告的辩护律师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委托人确实在干草市场集会前一天的下午，在房间里制造炸弹，但称他这样做只是出于自卫考虑。

“干草市场暴乱”爆炸发生地的纪念碑

就是这样，我删掉了写着 “没有任何证据” 的那一行，然后在维基百科的幕后编辑记录里，写下了详尽的解释。但是没过几分钟，我的修改就被改了回来。维基百科给出的解释说： “修改文章里的内容，必须提供可查证的来源作为佐证。”

这真是不可理喻，我都已经将证明我观点的引用文献列了出来，包括这次审判的证词，逐字逐句都有，是美国国会图书馆公布在网上的。我还引用了一篇我自己写的论文，是经过同行评议的。有一个人，作为维基百科上负责为这段历史把关的责任人之一，还引用了维基百科 “重要性不足”（Undue Weight，或作 “没有价值”）这一方针。此外，文章不应给予少数派的观点与主流观点同样多、同样详尽的描述。他还批评我，不应该将大多数资料支持的这条信息删掉，而换上了少数人的观点。

“重要性不足” 方针存在这样一个问题，一个观点被发表次数越多，其权重就会越大。 学者们在一个多世纪里，就干草市场骚乱这个事件，发表了许许多多同样的观点；关于这个主题最近发表的参考书目，多达 1530 条。

我问维基百科的把关人， “你倒是说说，怎样才能让一个表明真相的少数观点，战胜一个错误的多数观点？” 他回应道，无比欢迎您在这里讨论一个可靠的信息，这正是讨论页面的用处；然而，你可能需要先阅读维基百科有关文明发言的政策。

我试着再次编辑这个页面，在 10 秒内，我被告知我刚才引用的第一手文献不够充分，因为维基百科要求内容提供者引用第二手信源，也就是已出版过的书籍——这一点，批评我的那个人也提醒过我。另外一个编辑者愉快地指点我说， “维基百科不是呈现 ‘真相’ 的地方：维基百科是汇集来源可靠、且 ‘可供查证’ 的信息的地方。” 因此，若是大多数被认为是来源可靠的二手文献，恰好都给出了一个错误解释，或者错误描述，或者错误的其他什么东西，维基百科就是把这样的错误给反映出来。

只是好胜和固执使然，我又把那个页面编辑了一遍，这次的胜利比上次还要稍纵即逝。仅仅数秒，那个页面又被变了回来，原因是 “对可能存在的蓄意破坏的恢复”。害怕我会永远顶着维基百科破坏者的头衔，我退步了。但是，在我抗议过后，我注意到了维基百科上的一个小小的改动，仿佛是编辑轻轻和解的姿态，让我聊以慰藉。 他们加上了 “可靠” 一词，这样这句话就变成了 “由格林内尔为首的检察官，并未提供任何有关被告投掷炸弹的 可靠 证据”。即使是这样，那仍然是错误的。我决定了，在清除那些横亘在我面前，由不知名人士给我设下的障碍之前，我将不再去修改这个条目了。

所以，我等了两年，直到我的关于这次审判的书出版了。现在，我在维基百科上应该也站得住脚了吧。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开了页面，发现至少有一打的论述都与事实不符，还有很多引用了自相矛盾的信息。我发现自己开始迟疑了，不敢写了，想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那些自诩为这个页面保护者的人，趴在我的肩头阅读我的修改，急切地想要把我的改正变回原样，并用维基百科的礼貌准则教导我。我小小地做了下修改，试试水。

修改提交 5 分钟后，维基百科检察官便找上了我，义正言辞道，“我希望你去看下维基百科的规则，比如可供查证和重要性不足的方针。如果所有的历史学家都持有同一看法，认为 1888 年的天空是绿色的，我们的规则要求我们写，‘大多数历史学家认为天空是绿色的，但是有一个人说天空是蓝色的。’……作为编者，我们并不是来掂量每种说法的分量的，我们只报道可靠来源是怎么写的。”

这给我带来了一线希望。也许不需要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会有那么一天，将有足够多的学者接受我的观点，让我可以改变维基百科的条目。在那天到来之前，我将不得不继续呼吁，你们抬头看看吧，天空真的是蓝色的呀。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