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罗伯特·H·勒斯蒂格,劳拉·A·施密特,以及克莱尔·D·布兰迪)去年 9 月,联合国发布消息称,慢性非传染性疾病已经超过传染性疾病,成为人类健康最大的杀手,这在历史上还尚属首次。2011 年全年,包括心脏病,癌症以及糖尿病在内的慢性病共导致 3500 万人死亡。
慢性疾病问题不仅限于发达国家。凡是接受了西方饮食——以廉价的精加工食品为主——的国家,其肥胖人口的比例及肥胖相关疾病的发病率正逐年提升。如今,世界上的肥胖人口比营养不良的人还多 30%。经济上的发展让中低收入国家的居民活得更长,也就更容易患上非传染性疾病。每年,因慢性非传染病死亡的人中,有 80% 来自中低收入的国家。
很多人以为,肥胖是这些慢性疾病的根源。但是,有 20% 的肥胖症患者不但拥有正常的代谢,而且好好地过完了一生。相反,在体重正常的人群中,有多达 40% 的人患有代谢症候群(metobolic syndrome),包括糖尿病、高血压、脂类代谢问题(lipid problem)、心血管疾病、非酒精性脂肪肝、癌症,以及脑退化症(dementia)。肥胖并非患病的原因,肥胖只是代谢障碍的表现,而代谢障碍是比肥胖还要更为常见的问题。
联合国在通告中,将烟草、酒精和饮食列为导致非传染性疾病的关键原因。其中,烟草和酒精受到各国政府管制,以保护公众的健康,只留下饮食这一导致世界健康危机的凶手逍遥法外。对于政府来说,对食品进行监管自然要比管理烟草和酒精更加复杂,毕竟食物是人们日常生活所必需的,而烟草和酒精不是。所以,
现在的问题在于,西方饮食中的哪一部分,是我们应该实施管制的。
丹麦是第一个行动的国家。尽管大多数医学从业人员都不再认为,脂肪是人类健康的主要杀手,丹麦政府还是在 2011 年 10 月将富含饱和脂肪的食品列为征税对象。现在,丹麦开始进一步考虑对糖类征税,这似乎是更有道理一些的做法。虽然美国农业部(USDA)和欧盟食品安全管理局(EFSA)认为,油和盐才是目前人类饮食中的隐患,但是我们相信,应该把注意力放到添加糖上面。所谓的 “添加糖”,指的是那些在食品加工过程中添加的含有果糖分子的甜味剂。
在过去的 50 年中,世界人口的糖类摄入总量增加了两倍。在美国,一种叫做 “高果糖玉米糖浆”(high-fructose corn syrup, HFCS)的糖类添加剂被广泛使用,并且引发了巨大的争议。高果糖玉米糖浆以玉米糖浆(主要含有葡萄糖)为原料生产,经过加工以后,含有大致等量的果糖和葡萄糖。美国以外的绝大多数发达国家都避免使用高果糖玉米糖浆,而使用更加自然的蔗糖(含有等量的果糖和葡萄糖),作为糖类添加剂。
有关部门认为,糖属于 “空热量”(empty calories)食品,但这些热量带来的后果却一点也不 “空”。越来越多的科学证据表明,果糖可以引发肝脏中毒,还是很多其他慢性病的元凶。只吃一点儿糖没什么关系,但是摄入大量的糖无异于慢性自杀。如果国际机构真的关注公共健康,就必须考虑限制果糖及以果糖为主要成分的高果糖玉米糖浆和蔗糖,因为这些糖类物质,将把每个人以及整个社会都置于危险之中。
糖,非一般的商品
2003 年,社会心理学家托马斯•巴伯尔(Thomas Babor)和他的同事们出版了一本里程碑式的著作——《酒精:非普通商品》( Alcohol: No Oridnary Commodity )。在书中,作者们列出了 4 条依据,以证明对酒精施加管制具有合理性:不可避免性(或者在社会上普遍存在)、有毒性、潜在致瘾性,以及对社会具有负面影响。这 4 条依据现已为公共健康学界所广泛接受。糖满足以上全部 4 条特征,所以我们认为,有理由对糖的生产消费施加某种形式的社会干预。
首先,考虑一下糖的 “不可避免性”。在进化过程中,我们的祖先只能从水果和蜂蜜中获得糖分,而水果不是一年四季都有,获取蜂蜜还要对付蜜蜂。不过,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几乎所有加工食品中都添加了糖,让消费者几乎没别的选择。大自然让糖难以获得,人类却轻松地打破了自然的垄断。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人们每天单单从添加的糖中摄入的热量,就超过 500 卡路里。

2007 年全球糖的摄入量(不包括水果和酒精中的糖),颜色越深的地区,糖的摄入量越高。需要注意的是,虽然中国整体看起来糖的摄入量远远低于美国,但图片显示的是人均摄入量,而中国的糖摄入量显然是很不均衡的,读者需要引起足够的警惕。(图片:nature.com)
接着让我们考虑一下糖的毒性。越来越多的流行病学和人体代谢相关的证据显示,过量摄入糖带来的风险,不仅限于摄入过多的能量。重要的是,糖会引起几乎所有和代谢症候群相关的疾病,包括高血压、三酸甘油酯过高、胰岛素抵抗、糖尿病,以及衰老。此外,可以认为果糖会对肝脏产生与酒精类似的毒性——这种观点并不标新立异,因为酒精就是由糖类发酵得到的。还有一些初步的研究显示,糖分的摄入和癌症以及认知能力下降有关。
糖还很容易让人上瘾,因为它可以作用于脑部,让人吃更多的糖。这一点跟酒精和烟草很相似。已经有大量的研究探讨了糖具有让人对其产生依赖的特性。具体地说,饥饿激素(ghrelin)会向脑部发饥饿的信号,抑制饥饿激素的分泌,人的饥饿感就会减轻,而糖会削弱这一抑制作用;瘦素(leptin)可以让人产生饱足感,而糖却会干扰瘦素的运输和转导。此外,糖还可以降低脑部奖赏中枢的多巴胺信号。所以,糖减弱了食物带来的愉悦感,让人吃得更多。
最后,让我们考虑一下糖对整个社会产生的负面影响。二手烟和酒精导致的死亡是控制烟酒的重要原因。糖可以增加代谢症候群的人数,增加医疗保健的负担,对经济产生长远的影响,所以,糖应该和烟草以及酒精归为一类。美国每年因代谢症候群损失生产力 650 亿美元;消耗医保资源 1500 亿美元。现在,在所有美国的医疗卫生花费中,有 75% 用于治疗代谢症候群以及相关的疾病。大约有 25% 的入伍申请者因为肥胖相关的原因被拒,所以,过去的三任美国公共卫生部部长(US Surgeons General)和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Chairman of the US Joint Chiefs of Staff)都表示,肥胖已经开始 “威胁国家安全”。
如何限制糖类摄入

糖既便宜又好吃,卖得也很好,所以厂商不愿意做出改变。(图片:workingworld.com)
我们要怎么样才可以降低糖的摄入量?毕竟,糖属于纯天然的营养物质,还很好吃。酒精也是一样。不过,好东西吃得太多也会有害。过去几十年中,一些管制酒精和烟草的国际经验,也许会对糖的管制有所启发。目前为止,有证据表明,着眼点单一的限制手段效果有限,比如仅仅加强在校教育,告诉孩子们健康饮食和合理锻炼,这样做收效并不明显。相反的是,对于酒精烟草来说,有充足的证据表明,在 “供应端” 采取一定的控制策略,而不是绝对禁止,收效良好。因此,类似征税、管制销售渠道,限制购买年龄等措施,可以减少糖的消耗,以及由此带来的健康危害。成功的干预都有一个相同点—— 减少公众的获得途径 。
想要让人少抽烟、少饮酒,对酒精和烟草征税是最常见、也是最有效的方法。这些税收包括选择性销售税、增值税和销售税,可以减缓物质成瘾给社会带来的损失。因此,我们提议,向加糖的加工食品增加税收。这些食品包括甜味软饮料(汽水),其他一些加糖饮料(例如果汁、运动饮料和巧克力奶),以及加糖麦片。加拿大和一些欧洲国家已经开始对某些甜品少量加税。
美国政府现在正在考虑,对汽水以每盎司一美分的税率征税(相当于每升 34 美分),这将会让每罐饮料提价 10~12 美分。目前,美国人均年消耗 216 升汽水,其中 58% 含糖。照这样计算,相当于人均每年要缴纳 45 美元(对整个国家来说,是每年 140 亿美元)。不过,这样征税并不能减少国民对汽水的总摄入量。统计学模型表明,如果想要显著地降低汽水摄入量,需要把价格提高一倍,一罐本来价值 1 美元的饮料,要让消费者花 2 美元才行。
其他减少获得途径的、成功的烟酒管制措施,还包括减少零售商店的营业时间、控制零售点的地理位置和分布数量,以及制定法律对购买者的身份提出要求。类似的,有理由认为,工作地点以及学校的自动售货机和快餐店,销售含糖产品应当需要执照,而执照的发放也应当严格一些。很多学校已经从自动售货机中去掉了不健康的软饮料和糖果,但是却用同样含糖的果汁和运动饮料代替。国家可以实施区域划分法规,控制低收入社区中快餐店和便利店的数量,尤其是那些在学校附近的商店,更需要被控制。此举还可促进杂货店和农贸市场的繁荣。
另一个选择,是限制学校开学期间的甜食销售,或者对购买含糖饮料(尤其是汽水)的消费者,制定一个年龄限制(比如 17 岁)。事实上,宾夕法尼亚州南费城的家长已经自发组织起来,和便利商店进行协调,不让孩子们在放学后进入这些商店。为什么公共健康机构不能下达指令做类似的事情呢?
可以争取的目标
政府对市场上面向年轻人的酒精进行强制征税的措施相当有效,不过政府却没有类似的措施用来应对富含糖的产品。即使是这样,加利福尼亚州的旧金山市最近也出台了一项规定,禁止在诸如快餐这样不健康食品套餐中附赠玩具。如果可以对含糖产品的电视商业广告也加上一些限制,就可以更好地保护孩子们的健康。如果可以禁止这样的广告,就更理想了。
改进社会救助计划也可以降低果糖的摄入。如果可以在美国低收入救助计划中,更多地使用健康食品,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类似的救助计划包括:妇幼营养补助计划、营养补充援助计划(也叫 “食品券计划”)。遗憾的是,纽约市希望从食品券计划中去掉软饮料的申请已经被美国农业部驳回。
最终,食品生产商和经销商必须减少食品中添加糖的剂量。但是,糖既便宜又好吃,卖得也好,所以食品公司并没有很大的动力做出改变。美国食品药品监管局(FDA)应该改变标准,不再将果糖归为安全食品一类。虽然单个机构的改变并不能一锤定音,不过作为开始,食品药品监管局可以把果糖从 “一般认为安全”(Generally Regarded as Safe,GRAS)的列表中移除。反对者会认为,其他一些 GRAS 列表中的营养成分(例如铁、维生素 A 和维生素 D )摄入过多也会产生毒性,但是这些物质却不会让人上瘾,这和糖很不一样。如果美国把糖从 GRAS 列表中移除,就会向欧洲食品安全局以及全世界发出一个强有力的信号。
更加严格地调控糖并非易事,对市场前景看好的发展中国家来说更是难上加难。在这些国家,软饮料比饮用水和牛奶更便宜。我们意识到,若要对糖的供需进行社会干预,就要面对支持糖的强有力的政治游说力量。这将是一场艰难的战役,需要所有人的积极参与。尽管如此,食品工业方面仍然很清楚,他们并没有稳操胜券,就算是最积极的快餐公司游说人,也不能逆转旧金山的玩具禁令。只要发出足够响亮的声音要求改变,就可能推动政府改变政策。
试想一下,公共场所的禁烟令和指定司机概念的兴起,更不用说汽车里的安全气囊和公共浴室内的安全套自动售货机,这些看似简单的政策都曾在美国政界引起巨大的争议,但最终成为了公共健康和社会稳定的不可或缺的工具。而现在,是时候把目光集中在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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