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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恐怖谷”:如果机器人比我们还了解我们

秦鹏/编译)“恐怖谷”(uncanny valley)是日本机器人专家森政弘在20世纪70年代创造的一个术语,用来描述一个奇怪的事实:当机器人变得越来越像人,我们对它们越来越有好感——但这种好感有一个极限。过了这个极限便会跌入“恐怖谷”:当机器人开始接近和真人一模一样,当它们的样子和动作都几乎但又不完全像是真人,真人便会被勾起一种深刻而强烈的反感。

这是演化的作用。从生物学角度说,反感是厌恶的一个子集,是我们最基本的情感之一,也是演化早期防止生物摄入有害食物的需求所催生的副产物。既然是生死攸关,厌恶的功能与其说是一种普通的情感,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恐惧症——一种几乎无法动摇的固有反应。

厌恶可以被分成三个类型。病理厌恶(pathogenic disgust)是指我们遭遇微生物感染时的反应;道德厌恶(moral disgust)源自对社会规则的违背,比如撒谎、欺骗、偷盗、强奸、杀戮;性厌恶(sexual disgust)则源于我们避免与“生物学代价高昂的伴侣”生儿育女的愿望。而恐怖谷,正是由性厌恶和病理厌恶共同造成的。

为了让我们远离生物学代价高昂的伴侣,脑的模式识别系统具备一套一触即发的机制,能够辨别出生育力低下或者不健康的迹象。而行为几乎像是人类,但又不完全一致,在我们脑中的模式识别系统看来,便意味着不健康。

这正是机器人的问题所在。当脑探测到类人特征——也就是说当我们辨认出“这是自己这个物种的一个成员”时——我们倾向于给予更多注意。但当那些特征综合起来并不完全像人,我们就会把这当作疾病的信号。因此,接近人类但似是而非的机器人,在人类眼中就是个代价高昂的伴侣、一种有毒物质。我们的反应便是深刻的厌恶。

仿真人形机器人会引起恐怖谷效应,使人产生厌恶情绪。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但是恐怖谷仅仅是第一步,这个过程很快会变得更加怪异,而且将从根本上重塑我们的意识。为了探讨这一过程,我希望顺势引入一个新概念——不妨叫它“最恐怖谷”(uncanniest valley)。

这个想法比较复杂,但是可以从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入手:每个物种都最了解(这个词既指认知意识也指基因意识)其自身所属的物种。这是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在他关于意识的经典论文《做只蝙蝠是什么感觉》(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中探讨过的知识基础。内格尔在那篇论文中主张,你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另一个物种的意识(也就是做只蝙蝠什么感觉),因为每个物种的知觉系统都经过精密的微调,对自己的感官输入和经验极度敏感。换句话说,“行家认识行家”,物种也能认识物种。

这就引出了世界上第一个机器人心理医生艾丽(Ellie)。在美国国防高等研究计划署(DARPA)的资助下,南加利福尼亚大学创新研究学院的研究者们开发了艾丽。它是一位由早期迭代计算机模拟出的心理学家,也是一套复杂的软件。根据设计,它能够根据实时传感器获取的各种信号,识别出抑郁和其他精神健康问题的信号(人们开发这套系统是为了帮助治疗患有创伤后精神紧张症的士兵,希望借助它降低军队过高的自杀率)。从技术上看,艾丽拥有一个感知面部表情的摄像机、一个跟踪姿态和动作的微软Kinect运动传感器,以及一个捕捉变音和声调的麦克风。在心理学层面上,艾丽的开发基于这样一个推想:我们下意识的动作和语调要比言辞更能揭示我们的内心状态(因此艾丽会跟踪60种不同的“特征”——从音高到凝视到歪头的方方面面)。

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相对于人类心理医生,患者更愿意向机器人心理医生敞开心扉:参与者只要意识到自己只在和计算机互动,就会变得更加坦率和诚实。研究者发现,哪怕虚拟医生询问诸如此类的个人问题:“你有什么感到内疚的事吗?”或者“跟我说一件你希望从记忆中抹去的事件或者事物。”此外,对研究对象面部表情的视频分析还证明了,当他们认为面前只有一堆像素时,他们更愿意表露出更强烈的忧伤信号——这或许是最脆弱的表情。

机器人成功的原因相当直截了当:

机器人不会妄下评判。人类却会。

但是这一进展还让我们了解到关于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首先,尽管如今大部分人都已经意识到机器人将在未来20年内抢走大量的工作岗位。在大部分人眼中,岌岌可危的都是“蓝领”的饭碗。但艾丽的存在,会是让你放弃这种想法的理由之一。

随着这种劳动力替换的迫近,两个重要问题行将出现:第一个是经济问题。美国有大约60.7万名社会工作者,9.3万名执业心理学家,以及约5万名心理医师。不过考虑到设计中的艾丽2.0,这些数字怕是维持不了很久了。(另外需要指出的是,这些专业每年产生大约35亿美元收入,假如机器人治疗比人类治疗便宜很多,这笔钱也会从经济中消失。)

但是第二个问题比较哲学,也是我们需要再次提到“最恐怖谷”的地方。当然,现在这个概念还只是假说,需要几个假设来支撑。我们不妨做些深入的探讨。

第一个假设是,社会工作者、心理学家和心理医师构成了一座精深的知识库,那是“关于人类”的信息的最大仓库之一——尽管这个说法或可商榷。

其次,我们也可以假设随着时间的推移,艾丽的本领会越来越高强——得出这个推断用不着冥思苦想,因为我们都知道,正如《富足:未来比你想的还美好》(Abundance: The Future Is Better Than You Think)一书中详细的论述,令机器人心理医师成为可能的所有技术都在呈指数级增长。这意味着早晚有一天,我们将拥有和我们一样了解我们自己的人工智能。

第三,作为技术加速的另一个结果,我们还可以假设很快人工智能就能比人类培养出更好的机器人治疗师——这也很自然,因为我们所讨论的,其实无非是对庞大心理学数据库的存取加上超级精确的模式识别,这两个进展已经指日可待。

问题来了——当你把上述假设综合起来,你就会意识到,早晚有一天机器人会比我们还了解我们自己。套用内格尔说法,我们将不再是最了解自己的物种。

这便是“最恐怖谷”。

也许有朝一日,机器人会比人类更了解人类。图片来源:avatargeneration.com

正如同恐怖谷产生厌恶,我敢说最恐怖谷会产生一种几乎无法遏制的恐惧反应——这是一种全新的极度恐慌,是经过亿万年演化得来的、无法比拟的自我认识丢失之后自然而然的结果。

或许这只是暂时的。不难想象,我们将会在无意中走进这条山谷。可以确定的是,我们越是了解自己——这种了解来自何方并不真正重要——我们便越善于照料和优化自己。然而,我认为这种最恐怖谷产生的恐惧反应会与两性关系中的厌恶有相似效果——也就是说,这种恐惧会极难摆脱。

不过即便我错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们即将迎来一个几乎与此相当的拐点——我们把很多自我丢给科技的那一刻。这是21世纪的生活将愈发接近《银翼杀手》(Blade Runner)的又一个原因。(编辑:Calo)

文章题图:guardianlv.com

 

The End

发布于2014-07-27,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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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n Kotler

作家,记者,《福布斯》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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