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63
需用时 14:19
月神眷顾的“蒿”家族——青蒿和它的亲戚们

呦呦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之后,“青蒿”成了热门词汇。淘宝上出现了“诺贝尔奖青蒿饼”,宣称“富含青蒿素”,还有人担忧蒿子秆会不会涨价。蒿这个字,一下子高冷了起来。

然而,蒿其实是一类很普通又很文艺的植物。它是端午时节悬挂的香草,是早春时节的牧草,是法式大餐的关键调味料,也是苦艾酒的核心成分;同时,它又以许多名称,活跃在古典诗词中。“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彼采萧兮,一日之见,如三秋兮”、“于以采蘩?于沼于沚”,这些名目繁多的植物,都是蒿属植物。它的故事,远不止我们此前讲过的青蒿素与黄花蒿一则。

菣、苹、萧、藾、萩、蘩、蔏、蒌、蔚:野蒿千名

蒿,俗称“蒿子”。在分类学上,蒿是菊科(Asteraceae)春黄菊族(trib. Anthemideae)蒿属(Artemisia)这个家族所有成员的统称。

还记得它吗?青蒿素的来源植物,黄花蒿。图片来源:刘冰

蒿属成员有不少种类是山野路旁、房前屋后的杂草;尤其是撂荒地,常常可以形成大片蒿属群落。因为这些山野之蒿颇为常见,所以在中国古代早就有了很多名字:蒿、艾、菣、苹、萧、藾、萩、蘩、蔏、蒌、蔚等。考证这些名字指什么植物是非常繁琐的工作,甚至可以说是无法完成的;更何况其中某些字可能指的是特定季节特定环境的蒿,而非指代整个物种。

今天我们只能大概说:

蒿、菣(qìn),是叶子上白色绒毛不那么多的种类(所谓“青蒿”),典型的物种是黄花蒿Artemisia annua)。(《小雅·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黄花蒿的花骨朵。图片来源:刘冰

苹、萧、藾(lài)、萩(qiū)、蘩(fán)、蔏(shāng),都是叶子下面白色绒毛比较多的种类(所谓“白蒿”),典型的物种是A. argyi)。(《小雅·蓼萧》:蓼彼萧斯,零露湑兮。既见君子,我心写兮。《召南·采蘩》: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成片生长、处于花期的艾(Artemisia argyi)。图片来源:刘冰

可以认为是蒌蒿A. selengensis)。(《周南·汉广》: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蒌蒿(A. selengensis),对,就是“蒌蒿满地芦芽短”的那个蒌蒿。右边就是它可以吃的部分。图片来源:刘冰

(wèi)可以认为是牡蒿A. japonica)。(小雅·蓼莪》: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蒌和蔚很可能也都包含了几个形似的种。

上海辰山植物园的牡蒿(A. japonica)。图片来源:葛斌杰

如今,除了蒿、艾、蒌这三个名字外,古文里其他指蒿的名字都不用了,有的还成了读半边也读不出来的冷僻字。“蒿”成了蒿属植物的通称,“艾”成了A. argyi这个种的专称(虽然带“艾”字的其他几个种仍然具有叶子下面密被白毛、下部叶裂片比较宽的共性,算是保留了“艾”的古义)。至于“蒌”,只能存在于“蒌蒿”这个复合名称中,在口语中还常常讹为“芦蒿”、“藜蒿”之类。

有趣的是,虽然《诗经》里有许多“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样的诗句,但其实由于蒿子的适口性差,牲畜是不怎么喜欢吃蒿属植物的。在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之中,往往最后被牲畜啃食的才是蒿子。只有当蒿子在春天刚刚出苗时,味道一般比较清淡,牲畜才多在这个季节取食蒿属植物,民间也多在此时采集作野菜食用。

当然,现实中的山野之蒿可远不止这几种。仅在黄河长江流域,常见的山野之蒿有艾(A. argyi)、野艾蒿(A.lavandulifolia)、南艾蒿(A.verlotiorum)、蒙古蒿(A. mongolica)、红足蒿(A.rubripes)、五月艾(A. indica)、魁蒿(A.princeps)等。看过图片你会觉得,它们怎么都长得一个样啊,傻傻分不清!没办法,因为它们样子差不多,没有经验的人很难鉴定到种。在普通人看来,管它这个种那个种,反正都是路边随处生长的野草,一律称呼它们为“蒿子”就得了。在民间,这些种类通称为“艾蒿”或“野艾蒿”。

的几个近缘种,民间通称为“艾蒿”或“野艾蒿”。图片来源:刘冰

为何蒿要有这么多讲究?没办法,人家本来就是一个繁盛的属。

化身繁多的月亮女神

现代动植物分类学鼻祖、双名法的正式确立者林奈最喜欢用欧洲神话里的众神之名来命名动植物,蒿属也是这样命名的。这个属名Artemisia来自希腊神话中的月亮与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Artemis),至于林奈为什么把高贵女神的名字派给了不起眼的蒿草,我们不得而知,也许是蒿子散发出的芳香气味与女神一样吧。

月亮与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图片来源:www.greek-mythology-pantheon.com

这位月亮女神的化身可谓繁多——全世界的蒿属植物共有约400种[注1],中国有210余种,占世界种类的一半。蒿属成员广泛分布于北半球温带、寒带和亚热带地区,仅有少数种类分布到南半球。

依据形态特征的不同(通常是微小的形态特征,如令人抓狂的总苞片和小花的差别,此处略去300字),蒿属家族有三个分支,在分类学上分别为三个亚属:蒿亚属(Artemisia subgen. Artemisia)、龙蒿亚属(Artemisia subgen. Dracunculus)、绢蒿亚属(Artemisia subgen. Seriphidium),我们姑且称之为蒿类、龙蒿类、绢蒿类。其中绢蒿类曾经自立门户,成为独立的绢蒿属(Seriphidium),但目前多数分类学者的观点倾向于它回归本位,仍作为蒿属的一个亚属,让蒿属保持一个比较广义的概念。

蒿属植物的一种——大籽蒿(Artemisia sieversiana)。图片来源:刘冰

因为蒿属种类众多,一般人很难鉴定到种。然而,把一株植物认到蒿属却很容易,因为它们太有特点了。《现代汉语词典》在解释“蒿子”这个词时说得好:“通常指花小、叶子作羽状分裂、有某种特殊气味的草本植物。”这个解释把握了蒿属最重要的三大特征。

花很小,叶子像羽毛,气味令人难忘

首先,蒿属的“花”一般较小,通常为球形或椭球形,直径只有几毫米。准确地说,那不是花,而是花的集合——头状花序。菊科成员的花比较特殊,它们把一堆特化的小花集中在一起,浓缩成一个头状花序。像向日葵的花盘,就是一个大型头状花序,边缘花瓣状的是舌状花,用来招引昆虫;中间花蕊状的是管状花,用来结实。蒿属植物也类似,那一朵朵小型的“花朵”实际上也是头状花序,与向日葵不同的是它只含有管状花,因为它靠风媒传粉,并不需要漂亮的舌状花来招引昆虫。

蒿属植物的头状花序。图片来源:刘冰

其次,蒿属大多数种类的叶子为羽状分裂,在中央的主脉两边排列着若干裂片,像羽毛一样。很多种类的叶子还常常裂了又裂(术语叫“多回羽状分裂”)。裂片有宽有窄,宽者如艾(Artemisia argyi),窄者如猪毛蒿(A. scoparia,“猪毛”正是形容叶裂片纤细的样子)。即使是同一种蒿,植株不同部位的叶子分裂程度也不一样,比如猪毛蒿的下部叶裂片较宽,为条形,中上部叶裂片才细长如毛发。当然,在蒿属里也有叶子不分裂的例外,如龙蒿(A. dracunculus)就是这种叶子不裂的种类。

蒿属大部分种类的叶子还有一个特征,就是背面被有厚厚的绒毛,尤其是幼嫩之时,毛被特别厚。蒿属多数种类生活在干旱或寒冷地区,这些绒毛一方面可以保暖,另一方面也可以减少水分散失。

蒿属植物不同种类的叶片分裂方式。图片来源:刘冰

第三,蒿属植物常含有多种挥发油,包括青蒿素所属的倍半萜内酯类(sesquiterpene lactone),因此闻之有特殊气味,而尝之有苦味。只要揉搓蒿属植物的叶子,就会闻到这种特殊气味。有的种类气味浓烈,如艾(Artemisia argyi)、黄花蒿(A. annua);有的种类气味清淡,如蒌蒿(A. selengensis)、牛尾蒿(A. dubia),也有一些种类没有类似气味,如南牡蒿(A. eriopoda)就没有蒿属气味,只有淡淡的青草味。当然,气味浓淡受生长环境的影响也很大。

蒿属的特殊气味不是那种典型的香味(如烤肉香、水果香),也不是那种典型的臭味,而是一种难于用语言形容的气味。因为不同人的遗传差异和后天口味差异,即使是同一种蒿的气味,也有人认为是臭味,有人认为是香味。难怪分布广泛的黄花蒿(Artemisia annua)会同时有“香蒿”、“臭蒿”两个名字。

蒿子的独特气味令不少昆虫望而却步,这成了它们保护自己的重要武器,人类也把其中的某些种类当作可以驱虫的香草使用。然而,仍有相当一部分昆虫不怕这种气味,比如鳞翅目某些种类的幼虫就以蒿属植物为食,蚜虫也常常群聚于蒿子的茎秆上;还有一些昆虫寄生在蒿子的茎中,刺激蒿子形成膨大的虫瘿。

从山野到草原,从戈壁到荒漠

蒿不但是是房前屋后的杂草,是山坡林缘的点缀,还是高山苔原的居民,是荒漠戈壁的主宰。

除了开篇所述的我们身边温带较湿润地区的山野外,蒿子也是草原的常住居民。欧亚大草原上,有一种叫冷蒿(Artemisia frigida)的成员是最为常见的种类。

冷蒿(Artemisia frigida)。图片来源:刘冰

欧亚草原带的优势种类其实是禾本科的针茅属植物(Stipa spp.),冷蒿就与这些禾草伴生,但顾名思义,冷蒿更能耐寒。在早春时节,禾草尚未萌动,冷蒿就已经破土而出,长出嫩叶。草原上的牛羊吃了一冬天的干草,总算盼到冬去春来,这时候就以鲜嫩的冷蒿为食,它也因此成为重要的牧草。

然而,等到天气逐渐回暖、禾草均已返青时,由于冷蒿的老叶味道变得苦涩,越来越难吃,牲畜就弃之转食禾草了。著名作家、美食家汪曾祺有一篇散文叫《手把肉》,里面说有一种“牲口最爱吃的草”叫“阿格”,就是冷蒿的蒙古语名。可惜这文章说“阿格”在八九月份“经过一夏天的雨水”才长好,却不合事实,兴许是汪老先生记错了。

在正常的生态平衡中,冷蒿是竞争不过占优势的禾草类的,它只能作为伴生种与禾草和平共处。但在我国北部的草原区,过度放牧是常有的现象。草场的牲畜数量载荷过量时,就会出现禾草减少、冷蒿增多的现象,因此冷蒿长势茂盛通常是草原退化的先兆。不过冷蒿毕竟还是牛羊可食的植物,如果草原生态进一步恶化,牛羊不食、能使人畜中毒的狼毒(Stellera chamaejasme)就会变得更多。狼毒大量出现,就标志着草原严重退化了。

伴生冷蒿的典型草原。图片来源:刘冰

 

蒿也能在更恶劣的环境中立足。我国东部沿海地区和西北部内陆地区有面积广大的盐渍地,这里生长着大量耐盐碱的植物,如柽柳(Tamarix spp.)、碱蓬(Suaeda spp.)、补血草(Limonium spp.)等。蒿属也不甘示弱,有不少成员跟它们伴生在一起,如碱蒿(Artemisia anethifolia)、莳萝蒿(A. anethoides)、海州蒿(A. fauriei)等,它们的叶子较厚,肉质多汁,与柽柳、碱蓬等都是盐碱地带的重要地被覆盖植物,在春季气味尚不浓烈时,也是牲畜喜食的牧草。

蒿(Artemisia anethifolia)(左)及其幼苗(右)。图片来源:刘冰

蒿属的多数成员更喜欢生长的环境则是其它植物不愿意呆的瘠薄之地,比如从西亚、中亚一直延伸至中国内蒙古、新疆、西藏的温带荒漠地区。我国有一半以上的蒿属种类生长在西北和西南的沙漠、戈壁、高寒荒漠地带,为了保存水分,它们演化出了有效的抗旱本领。除叶子常被绒毛外,它们要么长成有肥大主根的多年生草本,要么长成树皮粗厚的灌木,叶子也不像东部地区的亲戚那样大而质薄,常常是裂成条形,以减少水分蒸腾,比如生于沙漠或沙化草原的圆头蒿(Artemisia sphaerocephala)和盐蒿(A. halodendron)就是如此。这些“拓荒者”是干旱地区植被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水土保持和生态稳定有重要作用。

盐蒿(Artemisia halodendron)(左)及其生境(右)。图片来源:刘冰

在北美洲西部的荒漠地区,蒿属植物通常也长成灌木状,这一类成员英文称为“sagebrush”,有三齿蒿(Artemisia tridentata)、加州蒿(A. californica)、银沙蒿(A. cana)、坚沙蒿(A. rigida)等10余种。它们与当地的一些禾草种类共同组成木蒿草原。稀疏的灌木丛间生满低矮的禾草,成为美国西部荒漠牧区的一大景观。

三齿蒿(Artemisia tridentata)(左)和北美西部的木蒿草原(右)。图片来源:wikipedia

香可多闻,食须谨慎

除了在幼时作为牧草外, 因为蒿属植物含有挥发油,它的主要用途便总是围绕着这些散发着特殊气味和味道的成分打转。

艾(Artemisia argyi),或称艾蒿,恐怕是蒿属成员中最为国人熟悉的种类了。艾广泛野生于我国大部分地区,也常有栽培,在湖北的蕲春县蕲州镇更有著名的栽培品种——蕲艾。艾在中国民间为传统草药,艾叶晒干捣碎为“艾绒”,除了用作艾灸外,还是做印泥的原料之一。端午节更是少不了艾草。民间习俗在端午时要悬香草以辟邪驱瘟,常用的香草便是艾草和菖蒲。人们将艾草插在门上,并认为可以辟邪、驱病、健身。

当然,由于艾及其多个近缘种在各地均有较广泛的分布,民间所用的“艾草”并不一定是艾(Artemisia argyi)这个种,也包含了宽叶山蒿(A. stolonifera)、野艾蒿(A.lavandulifolia)、南艾蒿(A.verlotiorum)、蒙古蒿(A. mongolica)、红足蒿(A.rubripes)、五月艾(A. indica)、魁蒿(A.princeps)、白苞蒿(A. lactiflora)、猪毛蒿(A. scoparia)、茵陈蒿(A. capillaris)、牡蒿(A. japonica)等种类,甚至还包括同属菊科但亲缘关系较远的鼠曲草(Pseudognaphalium affine)。

艾(Artemisia argyi)的营养期植株。图片来源:刘冰

中国民俗——端午插艾。图片来源:莱芜新闻网

鼠曲草(Pseudognaphalium affine),民间称为“田艾”、“野艾”,也作艾草用。图片来源:刘冰

碱蒿还有个近亲——欧亚碱蒿(Artemisia abrotanum),广布于欧亚大陆和非洲北部。由于它的香气浓烈,在欧洲常用其干叶制品置于衣柜中防虫,甚至一些教徒在听神父或主教乏味的讲经布道时,带着它防止打瞌睡。此外,其茎秆可以提取黄色染料,传统上用于染制羊毛。

欧亚碱蒿(Artemisia abrotanum)。图片来源:wikipedia

包括艾在内的多种蒿属植物,如野艾蒿、五月艾、茵陈蒿、牡蒿等,在中国乃至欧亚许多国家民间常作药用,宣称的功能多为清热、消暑、解毒、止血等。药学家对某些种类的水提液研究表明它们对一些种类的病菌确有抑制作用,但缺乏临床研究;其它的医疗效果和相关有效成分至今尚不明确。

要说蒿属植物真正为现代医学认可的药效,首先当然是黄花蒿(Artemisia annua)所含的青蒿素,具有抗疟功能。它的发现为人类新增了一类重要的抗疟武器(有关青蒿素、青蒿、黄花蒿的名实问题,详见我在果壳网的文章:《青蒿素、青蒿、黄花蒿,究竟什么关系?》)。此外,绢蒿类有几个种——主要是蛔蒿(Artemisia cina)和海滨绢蒿(A. maritima)——对医药也有过贡献。它们可以合成山道年(santonin),或称蛔蒿素,可用于治疗蛔虫病等寄生虫病。但因为山道年有一定的副作用,可导致视力障碍甚至更严重的危害,加上随着医药技术的发展,各种更安全的新型驱虫药不断问世,它便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现在,我要介绍最让吃货兴奋的内容了——蒿属植物的食用价值。

前面已经说过, 清明时节,多种蒿属植物已经返青,但气味还不是太浓,此时正适合采食。以艾(Artemisia argyi)为代表的多个近缘种均可作野菜食用,其中以蒌蒿(A. selengensis)的气味最为清淡,可能是蒿属成员里最好吃的一种,食用部位是其幼嫩茎秆。由蒌蒿(通称芦蒿)做成的菜品有清炒芦蒿、辣炒芦蒿、芦蒿炒肉丝、芦蒿炒香干等等。苏轼的名诗《惠崇春江晚景》写道:“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指的应该就是这种美味的蒌蒿。

再来看一下前文提到的蒌蒿(Artemisia selengensis)及其食用部位(右)吧。图片来源:刘冰

在长江流域,以艾草为原料制作的食品更是不胜枚举,如艾草与糯米做成的“艾糍粑”和“艾饼”,形似饺子但色泽墨绿的“艾米果”,油炸的“艾蒿馍馍”,还有“艾叶茶”、“艾叶粥”等,尽皆民间美食。当然,不同地区所用的艾草原料不尽相同,除艾的近缘种外,也包括前面提到的鼠曲草。

 

民间用艾草制作的食品——艾蒿馍馍(左)和艾米果(右)。图片来源:www.mafengwo.cn,www.paila.com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屠呦呦获奖没多久,有的商家就开始策划骗人的营销了。淘宝网某些店铺出售的“富含青蒿素”的艾饼,其实仍是主要以艾为原料制作的,用的并不是黄花蒿。退一步讲,就算它们真以黄花蒿为原料制作,且不说那浓烈的气味可不是所有人能受得了的,如果你没得疟疾,又何必吃青蒿素?如果你得了疟疾,那显然是赶紧去医院才是正事,买这种在高温制作过程中青蒿素已经被破坏而失效的艾饼来吃,可完全治不了病!

在欧洲,蒿属最有名的成员莫过于龙蒿(Artemisia dracunculus)。它野生于欧洲东部至东北亚的广大地区,我国西北、东北和华北北部也有分布。龙蒿在欧洲经人工栽培后成为重要的调味品,其品种“法国龙蒿”更是被列为上等。龙蒿与欧芹(Petroselinum crispum)、蜡叶峨参(Anthriscus cerefolium)、北葱(Allium schoenoprasum)并称为法式料理的四大调味料,其地位如同辣椒、花椒之于川菜。像贝阿恩酱(sauce béarnaise)、格里比什酱(sauce gribiche)这样的法式食品均有龙蒿佐味,甚至还有浸泡龙蒿茎秆制成的龙蒿醋。在俄罗斯及其邻近各国,龙蒿也用于龙蒿汽水(Tarhun)之类饮料的调味。其它一些欧洲国家则用龙蒿当汤料或蛋糕甜品的添加剂。

龙蒿(Artemisia dracunculus)。图片来源:刘冰

贝阿恩酱(sauce béarnaise)(左)和格里比什酱(sauce gribiche)(右)。图片来源:wikipedia

在欧洲历史上盛极一时的苦艾酒(absinthe),其原料之中也有蒿属植物,制作方法是用高浓度的蒸馏酒浸泡、萃取某些蒿属种类花和叶中的精油成分。最为常用的种是中亚苦蒿(Artemisia absinthium)和西北蒿(A. pontica),事实上,“苦艾”正是中亚苦蒿的俗称,它的西文名字absinthe与“苦艾酒”一词相同,难怪林奈在用拉丁语给它命名的时候,也只是把这个名字稍微改了一下词尾而已[注2]。除此之外,欧洲人用来浸泡苦艾酒的其它种还有山龙蒿(A. genipi)、冰川苦蒿(A. glacialis)、荒漠蒿(A. campestris)、岩蒿(A. rupestris)、黄苦蒿(A. umbelliformis)等。

在19世纪末的欧洲,尤其是法国,苦艾酒曾大受欢迎。很多知名的艺术家和作家如凡高、王尔德等人都以好饮苦艾酒闻名。但是好景不长,后来人们怀疑它有毒副作用,容易使人上瘾,甚至引起暴力倾向,便在20世纪初期禁止了它的售卖。不过,近年来苦艾酒又重新开始生产了。

苦艾酒。图片来源:wikipedia

中亚苦蒿(Artemisia absinthium)。图片来源:刘冰

需要提醒大家的是,无论是艾还是龙蒿都含有一种叫侧柏酮(thujone)的肝毒性物质,多食容易对肝脏造成毒害,有些人的体质可能更敏感。在欧洲,含有龙蒿的制品都会经过严格的安全检验,要求侧柏酮的含量低于一定水平。但在中国,因为民间制作食物的艾草常常采自野外,侧柏酮的含量便无法控制,应该予以注意。

最后,说起对蒿子的物尽其用,北美洲的原住民印第安人也不甘落后,早就开始利用当地产的蒿属植物了。如加州蒿(A. californica)可以作茶或调味品,祖尼蒿(A.carruthii)的种子在祖尼人(Zuni people)族群中被当作传统食物,丝叶沙蒿(A.filifolia)由于叶质柔软顺滑,甚至可以用作厕纸。

蒿子的亲戚和“冒名者”

说到“蒿”,最容易引起吃货们联想的,恐怕是茼蒿(Glebionis coronaria)和蒿子秆(Glebionis carinata)了。然而,它们都是茼蒿属(Glebionis)的种类,虽然是蒿属的近亲,同属于春黄菊族,却不属于蒿属。

茼蒿和蒿子秆这两种植物原产地中海地区,但由于东西方文化交流很早,它们引入我国栽培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茼蒿和蒿子秆的头状花序大而显著,一般为黄色,且有舌状花,这一点与蒿属是极不相同的,只是它们叶子羽状分裂,形态上与蒿属相似,同时也有类似蒿属的气味,所以名字里才被冠以“蒿”字。我国北方多食用蒿子秆,南方多食用茼蒿。除了食用外,它们也均可栽培供观赏;尤其是蒿子秆,现在已经培育出许多品种,花色繁多。这些栽培类型在园艺上不太好继续叫蒿子秆了,就换了一个更好听的名字——“花环菊”。

栽培供食用的蒿子秆(Glebionis carinata)。图片来源:刘冰

栽培供观赏的蒿子秆(Glebionis carinata),园艺称“花环菊”。图片来源:刘冰

在菊科大家族里,有不少与蒿属近缘或相似的属,也均以“蒿”字命名,其中多数和茼蒿属一样是春黄菊族的成员,如菊蒿属(Tanacetum)、女蒿属(Hippolytia)、百花蒿属(Stilpnolepis)、栉叶蒿属(Neopallasia)等。它们一般与蒿属有相似的特征,即花小、叶羽状分裂、植株有特殊气味,但也有例外,如茼蒿属就是花大而显著的类群。在春黄菊族以外,也有叫“蒿”的亲缘关系较远的成员,如野茼蒿属(Crassocephalum)。也许你会问,既然这些类群与蒿属这么像,为什么不都划入蒿属,使之成为蒿属成员呢?根据最近的一些分子系统学研究结果,确实有一些近缘属(如栉叶蒿属)可能会被合并入蒿属,使“亲戚”进一步变为“至亲”。

除了各种叫“蒿”的属外,春黄菊族还有不少著名成员,如蓍属(Achillea)、菊属(Chrysanthemum)。蓍草在我国古代用以代龟甲占卜,菊花则是我国十大名花之一,也是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之一。菊属的野生种类约有30种,主产东亚地区,在深秋时节霜叶嫣红的时候,如果外出登山,就会发现满山盛放的野菊花,有黄色的甘菊(C. lavandulifoium)和野菊(C. indicum)、粉色的小红菊(C. chanetii)等。栽培的菊花(C. morifolium)就是由多个野生种类杂交而成的。

蒿子所属的春黄菊族,是菊科大家族里的一个小家族,这个家族的成员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逐渐走上了两条迥异的道路,一条路是舌状花不断变发达,以五彩缤纷的花色来吸引昆虫传粉,另一条路则是丢掉舌状花,剩下的管状花也变为不起眼的黄绿色,只靠风力进行传粉。唐朝诗人郑谷有首咏菊的诗,说:“王孙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鬓毛”,意思是说王孙贵族不要把菊花看成普通野生的蒿草。殊不知,菊花并没有那么高大上,它确实是与不起眼的蒿草为近亲呢!

蒿属的一些近亲。图片来源:刘冰

说到与蒿子关系密切的植物,不能不提列当(Orobanche spp.),它们是一群跟蒿属非亲非故却联系紧密的寄生植物。列当体内不含叶绿素,不能进行光合作用制造养料,必须靠寄生根插入其它植物的根部来吸取养料,这样的受害者称为“寄主”。列当属大部分种类偏巧都喜欢寄生在蒿属植物的根部,因此,在蒿属植物大量分布的荒漠、草原、向阳山坡等生境中,列当属植物也较为常见。吸收了蒿属营养长出来的列当,形状像是棍棒,也有点像男人的那东西,所以与同科的肉苁蓉(Cistanche spp.)一起被中医当成壮阳药,入药的名气比青蒿还响。可惜的是,现代医学尚未发现列当和肉苁蓉壮阳的明确证据。你会为列当这种野蛮寄生、夹枪使棒、空有虚名的植物感到义愤填膺,为蒿子感到不值吗?我觉得大可不必。世间各种生物,自有它演化的由来,也就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欧亚列当(Orobanche cernua var. cumana)及其寄主大籽蒿(Artemisia sieversiana)。图片来源:刘冰

除了上面这些植物,还有不少长相或气味似蒿、但并非菊科的植物,也被冠以“蒿”之名,这些植物大多是因为叶子羽状分裂似蒿而得名,如列当科的松蒿(Phtheirospermum spp.)和马先蒿(Pedicularis spp.)[注3],紫葳科的角蒿(Incarvillea spp.),十字花科的播娘蒿(Descurainia spp.),罂粟科的绿绒蒿(Meconopsis spp.)。也有少数植物因为气味浓烈似蒿而得名,如唇形科的四方蒿(Elsholtzia blanda)、痢止蒿(Ajuga forrestii)等。这些植物大多有艳丽或外形奇特的花朵,真正的蒿与它们相比,在花的美貌上要逊色许多,然而追本溯源,蒿子们可以骄傲地说,我们才是真正的“蒿”,你们再美丽也只是“抄袭”我名字的赝品。

名字带“蒿”却非“蒿”的植物。图片来源:刘冰

注1:取广义概念,包含绢蒿属(Seriphidium)。

注2:种加词“absinthium”为名词作同位语,不随属名一起变格。

注3:旧的传统分类系统中,松蒿和马先蒿属于玄参科。

(编辑:Ent)

参考文献

  1. Anderberg AA et al. (2007). Compositae (Asteraceae). In: Families and Genera of Vascular Plants (eds. Kadereit JW & Jeffrey C), Vol. 8. Berlin: Springer-Verlag.
  2. Garcia S et al. (2011). A molecular phylogenetic approach to western North America endemic Artemisia and Allies (Asteraceae): untangling the sagebrushes. American Journal of Botany, 98(4): 638–653.
  3. Haghighi AR et al. (2014). Phylogenetic relationships among Artemisia species based on nuclear ITS and chloroplast psbA-trnH DNA markers. Biologia, 69(7): 834—839.
  4. Oberprieler C et al. (2007). A new subtribal classification of the tribe Anthemideae (Compositae). Willdenowia, 37: 89–114.
  5. Shi C et al. (2011). Flora of China, Vol. 20-21. Beijing & St. Louis: Science Press & Missouri Botanical Garden Press.
  6. Shultz LM (2006). Artemisia In: The Flora of North America and North of Mexico (eds. Flora of the North America Editorial Committee), Vol. 21.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7. Watson LE et al. (2002). Molecular phylogeny of Subtribe Artemisiinae (Asteraceae), including Artemisia and its allied and segregate genera. BMC Evolutionary Biology, 2: 17.
  8. 林镕, 林有润 (1991). 中国植物志, Vol. 76(2). 北京: 科学出版社.
  9. 林有润 (1991). 中国古本草书艾蒿类植物的初步考订. 植物研究, 11(1): 1–24.
  10. http://en.wikipedia.org/
  11. http://plants.usda.gov/

 

The End

发布于2015-10-27,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举报这篇文章

ArtemisiaLiu

植物分类学博士

p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