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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科学家时,正确的搭讪方式是?

美剧《老友记》里有个角色叫罗斯(Ross),是个古生物学家。此人什么都好,就是当大家坐在咖啡馆里吹牛聊闲天时,他偏偏要聊点什么恐龙方面的科学发现,絮絮叨叨、之乎者也,跟孔乙已的风格类似。大家听了半天,还是云里雾里,又不便驳他面子,只得忍受着各种超长古生物词汇的连续攻击,恨不能昏死过去。除此之外,他还非常容易炸毛,比如有人胆敢质疑进化论的真假,他就要祭出装有各种进化论证据的百宝箱,要跟来人一决生死。顺便说一句,“Evolution is JUST a theory”在英语里是个老梗,中间的“JUST”是关键,专门用来让生物学家抓狂用,一抓一个准。

图片来源:comedycentral.co.uk

今天我们不是要谈如何迅速地让科学家抓狂,而是反过来,说说跟科学家相处时都能聊些什么,怎么聊比较对得起大家的时间。

科学家不是好的聊天对象

凭生活经验可知,科学家什么的,绝非是理想的谈话对象,更别谈让彼此都感觉愉快了,除非该科学家碰巧是个长腿美女,谈吐还很不俗——但这样就变成另外一个问题了,即求某种小概率事件的条件概率,在此不再赘述。

科学家所谈论之事的重要性相对于一般大众的理解不能,说“曲高和寡”也罢,说“鸡同鸭讲”也罢,碰到这种情况,人们常会善意地想:他说的什么鬼,真是搞不太懂,但是请看呵,他沉浸在自己的学术天地里,浑然忘我,才丧失了正常的语言交流能力,多么地可爱呆萌呵。特别是我们中国人,对高深学问有种敬惜字纸的心理,更容易受对方的气场而不是谈话内容所影响。碰到什么大牛小牛的,能够搭上句话,就已经很高兴;其实不太像是去搭讪,更像是去朝圣的。其实呢,大家的时间都一样宝贵,科学家也不是明星,除了有时身不由己要做点科普工作,更多的时候,也是希望能跟大小同行、公众有更多有意义的交流。交流随时都在进行,误解到处都在发生,要想进行有意义的交流,就需要互相理解大家各自的真实状态。

图片来源:123RF

科学发韧于艾萨克·牛顿的万有引力和微积分,自牛顿爵士以降,350 年以来,在自然科学方面人类知识分子已经产生了数以千万计的论文和专著,虽说这些知识经过了同行评议和重重检验,是较为可靠的事实和理论,但面对这么多的知识谁也没办法全然接受,大家唯一能使出的招数就是选择、遗忘和忽略。科学家凭一己之力能认识和操作的领域越来越狭窄,对于领域外的知识则跟普通人差不多,说不定还不如普通人。科普作家阿西莫夫 (Isaac Asimov)  以前写过一篇文章,大意是他看了一本新的生物学教材,发现“世界好像在我的身边崩溃了,我并未赶上科学的发展,槽糕的是,我根本无法赶上它”。科学家是这样,外行人又怎么样呢?很多知识和经验,与公众的日常生活体验相隔太远,要理解起来又需要各种各样的预备知识,信息获取成本太高。看本《科学》、《自然》、《科学美国人》、《连线》这种大众科学杂志(popular sceince),跟踪各行业的前沿发现,比刷题库还累。除了一小撮科学爱好者,谁有那么大精神,消费得起层出不穷、信息密度极大的科学资讯呢?

阿西莫夫也看不过来,到了最后就只有选择性忽略。他不但克服了自己的崩溃心理,还认为这种做法很有道理,因为科学知识的产生过程不但是在去伪存真,也是在去芜存菁,用精练的确定性知识驱逐大量的似是而非:可以说,科学工作的品质,跟它过滤掉的无效、低效知识是成正比的——忽略的已有东西越多,新的知识才有可能生长出来。旧的知识虽然也有点用,但是只能像是日抛型的隐形眼镜,赶紧扔,赶紧忘,否则就会起负作用。人们会以为,科学家的工作很艰苦啦,又花钱又费功夫什么的,提取到的资讯,肯定比公知和鸡汤要强,平时没功夫了解这一路,这会儿碰上了,很有必要不耻下问,好好地打听打听。媒体也抓住大众的这种崇拜心理,凭空制造出一波波的热门话题,什么人工智能啦,大数据啦,深度学习啦,让你应接不瑕,信息焦虑得不行。可曾想过,这许多的未来趋势、高新热词,自被“制造”出来之日起,大多数已经成了过时的知识、一次性的话题。科学家虽然在自己的领域里做了不少工作,但是对于学科的基本问题而言,还有更多的未知领域,他们明显对此事更为关心。

跟科学家搭讪的正确方式是什么?

扯了这么多,什么是面对科学家时的正确搭讪方式?诸如“您做了什么炫酷工作?其中的难题是怎么解决的?”、“您的研究可以应用到哪些具体的领域,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变化?”等等,都不是什么好问题。要是对方听见后眼睛一亮(实则松了口气),侃侃而谈,谈的再多,大部分要么是高度简化的媒体故事会,要么就纯粹是忽悠。要是对方愣了一阵,努力挤出来几个字,再尽可能地解释一通,倒是不添油加醋,可是也没有起到什么沟通的效果。

图片来源:123RF

我所在的研究机构,有科学家、工程技术人员、科研管理人员、企业管理人员,领域也是五花八门:航天、地球科学、火星勘测、水文、动植物、超级计算、耐高温材料,大家平时也搞点学术交流活动,挤在一起吃甜甜圈,或者是稍微正式一点,带自己的墙报(poster)出来贴一屋子,供他人赏鉴。我跻身其中,度过了以下几个阶段:

其一,“虚怀若谷”态,摆出一副求知不倦很有冲劲的样子,问人家干了些什么,怎么干的,用什么工具干的,什么东西是怎么回事?其实这些内容人家的 poster 上都有,相当于别人给你转述一下而已,最后能记住的只有些八卦,沟通效率接近于零;

其二,“友好切磋”态,看到对方做的课题,有自己一知半解的,走上前去,先把对方恭维一通,再开始提问题,越问越细,最后把隐藏的小暗器施将出来,对准别人的弱点,肆虐一番。让别人知道利害,对我不敢小觑。最后相谈甚欢,沟通效率也接近于零。

沟通效率接近于零,是因为对人对己并无帮助,即使知道了些冷门知识,这些知识也面临着即将过时、活力极低的处境。那么现在的我,又是怎么做的呢?基本上只要口语过关,不论哪个专业的科学家都能搭讪成功,秘诀只是反复地问同一个问题:

“你们通过这样的工作,想要知道的是什么?”(What do you want to know?)

图片来源:123RF 

问科学家到底做了什么、发现了什么,这些都是有限的、相对的;而要问他们最想要知道什么,才是对于他们自家研究的连续性追问,能够得到更广谱的信息。从这个角度出发,提问者和研究者可以结成最广泛的一致战线。

面对这个问题,被问者或犹豫、或兴奋,而脸上总会放出光来,用不着你不耻下问,也没有太多的顾虑,他会告诉你整个故事,他们的得意与焦虑、光荣与梦想。事实上,这也是对方身为一个科学家,在自己的工作领域,花了大量的时间来考虑的问题。为了准确起见,还可以问问“那下一步可以知道些什么?”来加深自己的理解。

作为自虐型知识分子,总是对自己已知的部分视若不见,对自己想要知道,但目前还无法知道的事情耿耿于怀。只要别人一提起,明知对方可能只不过是个棒槌,也会把自己的理解托盘而出,就跟中了催眠术差不多。也没有办法,只因为,科学家就是这样的生物呀。(编辑:婉珺)

The End

发布于2017-06-30,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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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氏阿回

海外科研人员,工作之余,写点柔性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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