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游记》第二十一回里，孙悟空被黄风怪喷了一脸三昧神风，把眼睛吹坏了。幸得护法伽蓝化身，施以神药“三花九子膏” ，不但治愈了妖怪造成的眼疾，甚至连之前在老君炉里留下的积年眼病也有好转，患者评价很高：“比常更有百分光明”。

传说中的三花九子膏只治大圣的眼疾，没有老君炉造成的陈年旧疾的朋友必须去眼科医院就诊。图片：86版电视剧《西游记》

关于小说里的“三花九子膏”，有学者认为这是从道教术语里的“三花聚顶、九为阳数”等衍伸而来，也有人认为是直接从其他传统医药方剂里取的名字。早在宋代官方的医书《圣济总录》中就出现过治疗眼病的“九子丸”，其中包括决明子、枸杞子、青箱子等九种植物种子。元代有一部眼科专著《明目至宝》里面也多次提到一种方子“三花五子丸”，其中三花为密蒙花、旋覆花、菊花，五子为决明子、枸杞子、牛蒡子、菟丝子、地肤子。这些配方在后世多有改动，但其中总会保留决明子。

决明属是一个种类众多的属，约有250~350种，数字之所以相差这么大，是因为这个属的系统发育分析一向不甚明确。林奈在1753年的《植物种志》中建立了一个笼统的Cassia属，也就是之前的决明属，在《中国植物志》中也一直沿用这个分类。不过最近几年的DNA系统发育分析结果已经清晰，传统的决明属被拆分为三个属，拆分后的决明属命名为Senna，Cassia这个属名给了新成立的腊肠树属， 此外还有一个山扁豆属Chamaecrista。

腊肠树。图片：Banswalhemant / wikimedia

南方的同学对腊肠树属应该很熟悉，这个属里有许多非常美丽的行道观赏树木，如开金黄色花的腊肠树Cassia fistula和开粉红色花的节荚决明（粉花决明）Cassia javanica subsp. nodosa。而决明属的植物一般是草本或小灌木，形态也较类似，都是羽状复叶、开黄花、结荚果，而且在全国范围内更常见。

望江南的花。图片：Jkadavoor / wikimedia

因此，如果在网上搜“决明”的图片，仔细辨认，会发现其中半数都不是真正的决明，其中混杂了望江南Senna occidentalis、槐叶决明Senna sophera、甚至腊肠树等其他常见种类。其实决明是最好辨认的种类，它只有三对小叶，除它之外，其他种类至少都有四对小叶。

决明只有三对小叶。图片：Nikitakamka / wikimedia

决明的小叶前宽后窄，呈倒卵形，初生幼苗有时候只有两对小叶，与花生非常相似，因此有的地方也称为假花生。不过一旦开花，就会显露它的真身。花生的花是标准的蝶形花，有一片非常宽大的旗瓣；决明的花属于云实亚科的假蝶形花，有五片相差不大的花瓣。

决明的小叶。图片：S.Soundarapandian / wikimedia

说到花，我觉得决明的花是同属常见种类中最难看的，它的花很少，而且花瓣似乎总是耷拉着，不肯完全展开，好像蔫了一样。而同属的望江南、槐叶决明、双荚决明等种类都有花量更多的花序，花瓣也更开展。如果你在网上看到一张标准的五瓣开展的“决明”图片，那多半不是真正的决明。

决明的花。图片：leaf1234 / inaturalist

决明属植物的花很特别，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们的雌蕊总是歪向一边，不是左就是右，被称为镜像雌蕊，而且雄蕊异型，长度不同。早在19世纪60年代，达尔文就对这种异型雄蕊提出了各自行使不同功能的假说。

决明的镜像雌蕊和异型雄蕊。图片：ripleyrm / inaturalist

在决明属植物中，那些长的雄蕊花药有更多的花粉粒，负责传粉功能；而短雄蕊的颜色更鲜艳，花粉粒体积更大， 用来吸引传粉昆虫取食。在一些种类中，一部分短雄蕊的花药甚至都退化了，可以进一步节省资源。至少有十个科的植物发展出了这种分工雄蕊的形态，如野牡丹科和茄科等。

野牡丹的花。紫红色和黄色为两种不同型的雄蕊。图片：BotMultichillT / wikimedia

垂果决明的花。图片：Bruna Karen Pinheiro-Costa / Acta Botanica Brasilica（2018）

当一只传粉昆虫（通常是木蜂等大型蜂类）访花时，通过振动花朵，某一根授粉雄蕊的花粉会落在昆虫身上，但同一朵花的雌蕊是碰不到这个部位的，只有昆虫带着花粉访问另一朵花，而这朵花的雌蕊弯曲方向是相反的，这样才能碰到昆虫身上的花粉。这种镜像雌蕊形态可以有效避免自花授粉。

如果把《中国植物志》中的相关内容都看一遍，会发现中国的大部分决明属植物都原产热带美洲，包括决明本尊，但中国医药古籍中关于决明的记载很多，而且远远早于发现美洲的时期。如东汉时期的《神农本草经》、《名医别录》、陶弘景《本草经注》、唐代甄权《药性论》、宋代苏颂《图经本草》等，唐宋古诗词中也时常出现决明。如杜甫《秋雨叹》:

古代医药书中记载的决明大致有两种，一为茳芒决明，一为马蹄决明。茳芒决明很可能就是原产于亚洲热带地区的槐叶决明。《本草纲目》记载茳芒决明“叶之本小末尖，正似槐叶，秋开深黄色花，五出，结角大如小指，长二寸许，角中子成数列状，如黄葵子而扁。”这些都与槐叶决明的形态符合。

槐叶决明。图片：Erik / wikimedia

而“马蹄决明”的记载比较混乱，《本草经注》说它叶如茳芒而形似马蹄；《图经本草》说它叶似苜蓿而大，开黄花结角，子如青绿豆而锐；《本草衍义》说子如羊肾；《本草纲目》说结角如初生细豇豆，子似马蹄……

《植物名实图考》中所绘的“决明”。

《植物名实图考》中所绘“决明”，可见奇数羽状复叶，未见花形态，明显不是植物学上的决明，甚至可能不是决明属植物。

关于古代记载的决明到底是哪个物种，目前也没有一致答案，不过但凡是带决明的物种，古代都一概拿来治疗眼病，除了上面两种决明，还有草决明（青葙）和石决明（鲍鱼壳），有一道著名的宫廷菜叫决明兜子，就是用鲍鱼、海参等材料等包裹豆皮蒸熟制成。

草决明（青葙）。图片：Ping an Chang / wikimedia

石决明（鲍鱼壳）。图片：Marac / wikimedia

古代决明子除了直接入药，还可做枕头，据记载亦可明目、治头风。其幼苗可以作为蔬菜食用，种在院子里还可以驱蛇。

唐代王旻《山居录》说决明的花可以吃但不能泡茶，因为缺少了五味调和，泡茶喝多了会患风病，连生的孩子都是跛子。明代刘绩《霏雪录》中也记载有一个人叫陈白云，家里种了好多决明，经常泡茶喝，结果生了三个女儿全是跛子，三个外甥女同样是跛子。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种决明确实可以驱蛇，因为跛子需要拄拐，进草丛时以拐开路，打草惊蛇，久之则蛇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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