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可爱？

可爱的女人、小孩和宠物，普遍是脑袋和眼睛大大的，嘴巴和手脚则小巧玲珑。这一套特征在生物学上被称为“幼态延续/Neoteny”───在发育的过程中保留幼年的特征。家猫家犬等驯化的动物就是典型例子，成年的家犬无论是骨骼形态还是行为习性上都和幼狼相似[1]。著名进化生物学家史蒂芬·古尔德曾指出，卡通人物如米老鼠的设定，其实也是朝着“幼态”的方向变化。

人们之所以喜欢“幼态”，也许源于呵护自己后代的心理机制。自家孩子圆头大眼的视觉刺激摁下了这个心理按钮，顿时使人爱心泛滥，倍加呵护。而宠物和卡通也许正是利用了这一天性。最近一项研究表明，人们对小狗的共情程度和对小孩子一样地高[2]。 (注：共情指人们对他人情绪“感同身受”的能力，被认为是许多利他主义行为的心理基础）。

可爱的诅咒: 宠物贸易

既然人们都喜欢，就代表了需求和买卖，于是"可爱"成了许多野生动物的苦难之源。在各个生态多样性热点地区，随着偷猎和伐木的日益猖獗，走私野生动物幼儿的宠物贸易应运而生。为了给从黑市上收缴的幼儿提供栖身和康复的场所，各地的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建立许多孤儿庇护所。例如全世界唯一的倭猩猩庇护所刚果罗拉雅倭猩猩天堂目前收容了60多只孤儿倭猩猩。他们救助过最传奇的一只孤儿，是在巴黎机场一个乘客的手提行李里发现的，而买家远在俄罗斯。

而在越南的濒危灵长类救助中心，二十年间收留超过100多只蜂猴。夜行性的蜂猴长着超大的眼睛，在宠物黑市上畅销欧亚。研究蜂猴的英国科学家安娜·内卡莉丝(Anna Nekaris)说，最大的市场在日本和中国，售价可达数千美元/只。

要注意，每只被成功救助的个体，代表了若干个体在捕猎和运输中因为种种原因死去，这个比例随着物种习性和官方保护力度而改变，好些的如大猿（1：5），特别糟糕的如长臂猿（1：20)。

可爱的诅咒: 娱乐明星

另一方面，不断有不负责任的媒体和马戏团，利用幼儿的可爱来榨取利润。相信不少读者都看过这个视频：

细心的观众一定会怀疑视频不可思议的高清晰度以及左下角"20th Century Fox"的水印。其实这段视频恰好是在电影《猩球崛起》上映的时候在互联网上疯传。而该电影的发行方，正是20th Century Fox! 虽说如此，电影本身已被认为是翻开了猩猩娱乐业的新一页──全片没有动用一只真实的猩猩演员，换句话说：“猩星新兴无星猩”。可是，大众还是能轻易在广告、影视作品和平面设计中看到猩猩演员的身影。下面的名字，相信大家耳熟能详[3]：

但中国观众最熟悉的，当然是来自日本的小庞。

大家被这些可爱的“星猩”逗乐的时候，其实已经纷纷落入了媒体刻意制造的一个假象。 猩猩演员实际上都是六岁以下的幼儿。六岁青春期开始以后，猩猩逐渐会变成这样：

他们会变得不可爱，异常强壮，脾性难以捉摸，不再适合表演而早早退役。但是，猩猩的寿命可达60岁！退役后的余生，繁殖和训练猩猩的公司是不管的。等待他们的是这两种命运：

1. 被遗弃在缺乏经费的私人动物园里，孤独终老。
2. 有幸挤入位置紧张但有经费的猩猩收容所或高级动物园，孤独终老。

为什么一定是孤独终老？这些猩猩刚出生就被迫和母亲分离，经过残忍的表演训练，却没人教会他们如何与同类相处。

例如，猩猩演员最讨好的表演之一是咧嘴微笑。实际上，“微笑”在猩猩眼中代表了恐惧。下图左的猩猩刚刚被老大揍了一顿。而下图右的小猩猩被挠痒痒而真正地笑起来──眼眯起，口张开。

请试想从小被每天训练做出恐惧的表情会是一种什么生活？何况他们根本没机会学习自然的表达方式。一个人明明应该笑的时候却嚎啕大哭，你愿意和他交朋友么？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动物园就收容着一只退役的猩猩Kendall，尽管英俊潇洒的他是所有雌性的梦中情人。但哪怕对方使劲了浑身解数挑逗他，他总是吓得抱头躲在角落里。

另一个常见的表演是直立行走。熟悉人体解剖学的读者可能了解，人体许多结构是适应双足直立的行走方式。由于下肢承受全部体重，人的脊椎长成S型，盆骨大而扁，胫骨（大腿骨）很粗；而为了在行进中保持身体平衡，人的盆骨是碗状的──肌肉可以附着在身体左右两侧辅助平衡。对猩猩来说，这些结构都不存在。他们适应在森林里四肢并用地攀爬，只能短暂地站立并走上几步。引用杜克大学人类学家丹尼尔·施密特（Daniel Schmit）的话来说，他们站起来感觉和我们半蹲一样。请试想长期被迫半蹲着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下面的视频将更详细地告诉你猩猩演员的真实遭遇：

星猩兴，猩猩幸？

面对质疑，追逐利润的商家又岂会善罢甘休？他们常常抛出一个“星猩兴，猩猩幸”的挡箭牌：这些表演让大众了解和喜爱猩猩，从而增强保护野外猩猩的意识。而反对者则质疑，更多观众想的其实是“我也要一只当宠物” 。这些表演告诉观众的是猩猩不光聪明听话而且滑稽可爱──还有比这更酷的宠物么？来自杜克大学进化人类学系的3chimps研究小组直接检验了这两个假设[4]。他们让三组大学生分别看不同的猩猩视频：穿衣戴帽的好莱坞广告，自然行为的纪录片，以及珍·古道尔的保护猩猩宣传片。他们发现，看完好莱坞视频的人低估了猩猩的濒危程度，而且最不愿意向保护机构捐款。最令人担忧的是，好莱坞视频令多达35%的人认为猩猩适合当宠物，而看了其他视频的人只有10%这么认为。要知道，“星猩”广告常在黄金时段播出，例如2011年观众量达110,000,000的超级碗比赛。110,000,000 × 35% = ？

实际上，这个发现早已有活生生的证据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台湾一档颇受欢迎的合家欢节目找来一只红毛猩猩幼儿当嘉宾，引发宝岛猩猩热[5]。据估计，多达1000只红毛猩猩被成功走私到台湾卖作宠物，这代表还有4000只猩猩没有“成功”，被猎人打死或者死在运输途中──这相当于整个物种的10%！而几年前泰国一个著名公园，也被查处走私了约50只红毛猩猩进行拳击表演。

这些事情发生在遥远的不毛之地，与我何干？

就算你没有看过猩猩小庞的视频，身边总有朋友分享过吧？什么？这个是小日本干的，不算？那么请看下面的例子

2010年9月，合肥动物园以镇园之宝小猩猩“皖星”找夫君为噱头，举行隆重的“婚礼”。（忍不住吐糟一句：神马“经过一年多的长处，两人感情逐渐升温”, 4-5岁的猩猩都尼玛没开始青春期有木有！）此事吸引大量国内媒体的猎奇式报道，结果闹到国外去了。国外NGOs登时炸开了锅，原来“新郎”阳阳来自非洲的几内亚。但非洲根本不存在繁殖黑猩猩的合法机构，换句话说，阳阳被怀疑是从野外捕捉回来的。而根据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交易野生黑猩猩是违法的[6]。这么说，阳阳很可能是走私得来的。进一步的调查揭出了更多的可疑案例，济南动物园同期从几内亚进口了四只小猩猩，而江苏常州淹城野生动物世界来了三只，还高调地让他们穿唐装进入超市购物做秀。

几内亚政府相关部门已经表态将调查此事。而最近新闻报导，“皖星”已经改嫁给了一只来源清白的猩猩。但济南和常州的问题猩猩仍在。

什么？这是几家小动物园的个别行为而已，不算？那么还记得本文开头的两张图么？其实它们分别摄于国内两家知名动物园──北京动物园和番禺香江野生动物世界。前者利用黑猩猩和游客拍照牟利，已被叫停。而后者仍然在马戏表演中大量运用猩猩演员。

写本文的初衷，就是趁着“星猩”还没落得和“胆熊”一般下场，趁早敲警钟。中国的娱乐业竞争愈发激烈，但相关的动物保护法律依然欠缺。而最令人担忧的也许是不少国人仍想当然地认为中国在亚非拉美的经济活动是单纯的行善。中国在这些地方的影响力之大，实超乎想象，如果我们不加以监督，最后的罪人少不了我们一份。

我们能做什么?

1. 当身边的人被猩猩演员逗乐的时候，告诉他们真相。
2. 拒绝观看猩猩演员的影视作品和马戏表演。
3. 拒绝购买印有猩猩演员的书刊杂志贺卡。
4. 拒绝分享有猩猩演员的“有爱”图片。

参考资料：

[1]	关于狗的幼态延续：R. Coppinger & L. Coppinger, Dog: A New Understanding of Canine Origin, Behavior and Evolu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2

[2]	关于人对小孩和小狗的共情：M. Angantyr et al., A comparison of empathy for humans and empathy for animals. Anthrozoos. 2011, Vol 24 (4). Pp. 367-377

[3]	使用“星猩”的品牌的完整清单：http://chimpcare.org/in_the_media

[4]	关于好莱坞视频扭曲人们保护猩猩的态度：K Schroepfer et al., Use of entertainment chimpanzee in commercials distorts public perception regarding their conservation status, PLoS One, 2011

类似的研究还有：SR Ross et al., Specific image characteristics influence attitudes about chimpanzee conservation and use as pets, PLoS One, 2011

[5]	关于台湾走私红毛猩猩一事：《与野生动物共舞》， 裴家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这里有节选。

[6]	关于合肥等几个动物园涉嫌非法引入黑猩猩的报道：(1) http://www.ippl.org/newsletter/2010s/109_v37_n2_2010-12.pdf (2) Criminal gangs cash in on primate smuggling through Egypt

[7]	“常州淹城野生动物世界表示有意打造动物版的“大话西游”之《猩王争霸》，培养第一代的动物新“猩”：齐天小圣，计划在未来一段时间里驯化出一台以黑猩猩为主要“演员”、以社会教育为主的动物情景剧，届时黑猩猩表演将成为园内动物表演的重头戏”

[8]	关于CITES的野生动物贸易禁令：黑猩猩被列入CITES附录I中，意味着进出口野生个体是违法的。这个禁令有例外(Article III)，但其中一条必须满足的要求是“入口地不能将个体主要用于商业用途/Management Authority of the State of import is satisfied that the specimen is not to be used for primarily commercial purposes.” 但如果仔细留意常州淹城野生动物世界引入几内亚猩猩的初衷，你相信他们符合上述规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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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 科学松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