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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与变化】北欧旧主的文化传承,竟要断在气候变化手上?

罗纳德有些愁眉苦脸。

罗纳德·斯特鲁门戈(Ronald Strømeng)正和我一起在特鲁姆瑟海港旁的一家小餐厅吃晚餐。他穿着萨米人(Saami)的传统服饰,衣服的底子是黑色的,领子往下和两边各是一条红色的条纹,像个绘在黑底上面的红色十字架。不同的萨米人族群,十字架的颜色和衣服底色是不一样的——不过他们并不是基督徒。

我和罗纳德所在的小餐厅外,是特鲁姆瑟的海港。北极大教堂如项链上的宝石般点缀在夜色里。摄影:Jerrusalem

北欧“土著”萨米人

提到北欧,我们总是想起维京人。很少有人知道,萨米人是北欧的原住民,而且曾经是北欧大陆的主人。他们的足迹出现在过挪威、瑞典、芬兰和俄罗斯。现在,萨米族总共也只有数万人,是欧洲现存唯一的游牧民族。罗纳德生活在挪威北部,来自距离特鲁姆瑟190公里外的一个2000人口的萨米村庄,他们把这个村庄称作为“萨米之都”。

对于罗纳德来说,他并不关心外来人——实际上现在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绝大多数人都属于外来人——对萨米人的看法。过去到现在,萨米人都是渔民、农夫和猎人,许多萨米人更是以驯养驯鹿为生。同世界上大多数少数民族一样,他们很晚才接受近现代科技的影响,萨米人更是如此——他们可能是地球上最靠北的农民,与世隔绝,与自然为伴。

五百年前,从南方来的欧洲开荒者开始大规模进入萨米人的土地,猎杀驯鹿,抢占耕地。到了一百年前,那些驯养驯鹿的萨米人更加困难了——那时挪威从和瑞典的联合中独立开来,萨米人没有权利穿越两个国家刚刚划分的国境线。

现在,大多数萨米人在城市里做着更“现代”的工作,不过罗纳德仍旧会从事驯鹿放养的工作。

一公两母三只驯鹿在斯瓦尔巴群岛的苔原上。驯鹿的毛色变化很大,有棕色的,也有浅色的,与生活的环境有关。雄性的个头更大,不过雄性和雌性头上都长角。对,传说中给圣诞老人拉车的就是这种鹿。摄影:Jerrusalem

“但我们遇到了更大的问题,”罗纳德顿了顿,而他下面要说的话让我相当吃惊:“气候变化。”

萨米“生存三大法则”

我没有想到,“气候变化”这个名词,会从一个生活在北极圈里,穿越在崇山峻岭之间的萨米养鹿人口中说出。这个词也许更适合出现在大学课堂上侃侃而谈的环境学教授口中,出现在政府规划文件的字里行间,出现在不久之后针锋相对的谈判会场里。

似乎不太应该是此地、此刻。

罗纳德停下手中的刀叉,然后看着窗外。过了一会,他问了我一个似乎不太相关的问题:“你知道萨米人生存的三大法则吗?”我摇了摇头,开玩笑地说:“吃、喝、玩、乐?”

罗纳德倒严肃起来,说道:“你还真说对了一个半。”

萨米养鹿人生存的首要法则是‘Move’,‘行’。在春天,驯鹿群会在挪威海的岸边活动,然后在冬天向内陆迁徙。这是一趟不算漫长的旅程,而萨米人会追随驯鹿群的步伐,从挪威温暖曲折的海岸边,一路走进瑞典的群山峻岭里,身边是波澜壮阔的景色。

在放养的途中,萨米人并不会把驯鹿圈起来。他们像孙悟空在地上画一个圈那样,骑着雪摩托绕着整个驯鹿群几圈。第二天,他们会再绕一圈查看雪地上的蹄子印,然后顺着蹄子印把走出圈外的驯鹿赶回来。图片来源:eea.europa.eu

第二则是‘Rest’,‘住’。跟着鹿群迁徙需要体力,他们需要良好的休息。而且因为极夜,萨米养鹿人在冬天真的没什么事情干。

过去,对萨米人来说最困难的就是“移动”和“休息”,他们既没有好的代步工具——当然雪橇还是相对好用的——也没法穿越国境线。由于技术的限制,生活条件自然也不会太好。现在,机械代替了雪橇,野外装备代替了驯鹿皮,政策的开放也消除了国家的限制。

但问题就出现在第三条法则上:“吃”。

气候变化,和萨米人的难题

萨米人养鹿的故事听起来这似乎像流经挪威海的湾流一样浪漫,但现实却如同极夜时的山林一样冰寒。不过,更严峻的则是“冷”与“热”的交替。养驯鹿和养牛不一样,萨米人并不会给驯鹿准备冬天的食物,而是让它们自己在雪地里找。终年的迁徙需要萨米人吃足东西保持体力。更重要的是,驯鹿也要找到足够的食物,这样它们才能度过严寒的冬夜。

但气候变化正在发生,从大一点的尺度来看,北极地区的冰川正在消融是不争的事实。这当然是大尺度的、显而易见的东西;不过气候变化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它还带来了许多看似细小、实则影响十分巨大的变化。永冻土消融让可利用的土地变得更多,这也许是利好消息,但对罗纳德和其他萨米养鹿人则不太妙:驯鹿可利用的食物更少了。

和大约十几年前(1979-2000)相比,夏季北冰洋的冰川覆盖面积明显减少。图片来源:arctic.noaa.gov

罗纳德说,气候变化给这里带来了更多的“Rain-Snow”,也就是“一场雨一场雪”:下雪后,气温升高让雪融化;但气温又会突然变低,这让融化的雪水在植被上面凝结成一层冰——冰层把驯鹿需要的食物全部冻住了。

来到特鲁姆瑟的时候,我也去会见了特鲁姆瑟大学和极地研究中心的研究者。他们告诉我,气候变化的最大影响是让北极圈以内的气温“波动更剧烈”。这个“更剧烈”,也不过是零点几度的范围,但它造成的后果却实实在在地影响着当地。

气候变化并不是单纯的“变暖”,它会带来一系列复杂的相互作用。特鲁姆瑟虽然在北极圈内,但由于湾流从温暖的墨西哥湾带来暖流,这里的气温并没有我原来想象中的低。当气温保持在零度左右的时候,往上波动个零点几度就能直接影响到下雨还是下雪了。

因此,气候变化给这里带来的结果是“气温变化更大”,以及冬天开始“下雨”,接着气温降低和升高带来的雨雪的循环会继续下去。到了冬天更冷的时候,地面的那层冰仍然存在,但落下的雪接触不到土壤,很难化掉——这又会让雪层积累的比以前更厚。所有这一切都让驯鹿寻找食物的难度大大增加——它们开始挨饿了。

“每年都有许多驯鹿挨饿,这种情况在我小时候还见不到呢。”罗纳德有些无奈。

除了气候,有些萨米族养鹿人还面临另外的问题:采矿。

实际上养鹿人和矿场的冲突屡见不鲜。罗纳德的一个朋友就和一家在瑞典的矿山有着冲突:驯鹿群的迁徙路线是基本固定的,但是某一年,它们的路径上冒出了一大片矿山。采矿公司并不愿意养鹿人赶着一群鹿从他们的土地上路过,而萨米人则认为矿场拦在了那里,让驯鹿没有东西吃,也不得不改变路线。而且,随着气候变暖,更多的永冻土变得可以利用,这让本来封冻在土壤下的矿藏也变得可以开采了。关于“土地”与“资源”使用问题的冲突也只会越来越剧烈。

虽然罗纳德是支持现代技术的引入和使用的,但他内心里仍然希望自己能将萨米人的传统和文化保留下去。罗纳德同时和家族经营一个小小的驯鹿旅游公司。做“养鹿人”对他来说也并不是真的要赚钱,只是希望能保护他们的文化。“但现在更难了。”他摇了摇头感叹道,“因为气候变化。”

气候变化,和我们

对于住在中纬度的我们来说,目前气候变化对我们的影响并不算那么明显。对我们自己来说,气候变化似乎是一个遥远而缥缈的东西:天天听闻“气候变化”这四个字的我们,却几乎从来不会把新闻里那些极端天气事件——比如洪水和干旱——和气候变化联系起来,即使研究已经证明了气候变化对那些事件的影响。

对于南北极圈附近的人们,也许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足以影响他们的生活。在世界的极北边,在了无人烟,远离现代社会的群山中,这里的畜牧业正遭受着气候变化的直接袭击。这里的养鹿人也许比我们更了解“气候变化”这四个字背后的意义。罗纳德的驯鹿生意会再好起来吗?我目前还不清楚。这可能需要针对驯鹿养殖与气候的相关研究,以及我们在气候变化上的科学研究与政策施行的努力。

不过我知道他仍然会像自己的祖先那样追寻驯鹿的步伐,穿行在山岭和海岸之间,头顶是梦幻的极光,身旁是波澜壮阔的森林与群山。

我与罗纳德在挪威特鲁姆瑟的餐厅,他告诉了我气候变化给萨米养鹿人带来的困境。

气候变化关乎我们每一个人。无论你是否已经发现,它已经在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在这无从止息的变化中,公众遭遇了哪些问题?科学家做出了哪些努力?政策制定者又将如何决断?“科学人”将持续关注气候变化话题的相关进展,敬请留意。

参考文献

  1. Stef Bokhorst, Jarle Bjerke, Hans Tømmervik, Catherine Preece, Gareth Phoenix, Ecosystem Response to Climatic Change: The Importance of the Cold Season
The End

发布于2015-11-22,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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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rrusalem

环境工程硕士,果壳科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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