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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性别和跨性别,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莘莘深/编译)深夜,非洲中部的雨林某处。一只黑猩猩生下了一个小宝宝。不久之后,太阳升起来了,母亲和新生儿迷迷糊糊地坐在中间,周围已经聚了一大圈探头探脑的朋友和亲戚。不可避免的是,群体中的几乎每个成员都迟早会凑过来,拉开小宝宝的双腿闻一闻: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是生物学中最非此即彼的问题,而且一经回答,答案就是铁板钉钉的。然而,在现实中,性别的二元性根本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的。对于“生物体要么始终是男,要么始终是女”这种无聊固定的说法,生物学家早就知道了许多例外。现在,我们的文化正在缓缓前进,逐步向着意识到性别并不具有清晰的二元分野的方向发展。

事实上,这件事是最近的头条新闻。布鲁斯•金纳(Bruce Jenner),1976年奥运会男子项目金牌得主,Wheaties麦片盒的封面男孩,现在成了凯特琳•金纳(Caitlyn Jenner),2015《名利场》的封面女孩。拉维尼•考克斯(Laverne Cox),一名变性演员,最近得到了艾美奖最佳女演员提名。美国见证了公开身份的变性人成为市长、州议员、法官、警官、国际化妆品牌的模特,以及高中返校节皇后。尽管对变性人的歧视和暴力依然猖獗得惊人,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认识到性别并不一定是永久的。

麦片盒上的男子体操冠军金纳。图片来源:tvguide.com

2015年7月,变性后的凯特琳•金纳登上了《名利场》杂志的封面。图片来源:Vainity Fair

很多人甚至对究竟有没有“性别”这回事都感到怀疑。他们所认同的性心理自我形象可能是双性、第三性、没有性别;或者他们也可能在看待人类社会时,不会自动将人们按性别分类。

是脸书这样庄严古老的机构让这块新大陆正式成型。脸书为用户的个人主页提供的选项里除了常规的男和女,还有56种别的性别选项:包括无性别,双性别,跨性别(雌雄同体,间性人),流性人,性別存疑,非二元,泛性別,还有我的两个最爱——两魂人,带着点模糊的美国原住民引人入胜感;以及“其他”——这基本上是在说,天呐,我们知道的才不过是一点皮毛罢了。

facebook提供的性别选项中的一小部分。图片来源:slate.com

从许多方面来说,对二元性别系统最激进的偏离,来自于死忠游戏玩家——那些把几乎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在虚拟世界中扮演游戏形象的人。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男性,女性,两者皆非,或者两者皆是。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东西——倭黑猩猩,鹦鹉,半人马,毗湿奴。嘿,选对了网站的话,你甚至可以花上几年的工夫在线扮演一个试图进化成多细胞结构的草履虫。与此同时,你还可以跟别人扮演的角色发展关系。一切都简单易行,因为你的身体在现实中的物理外表在网络上是无关紧要的。

考虑到这一切事实——永久的二元性别设定在变得愈发模糊——你也许会认为这种想法离消失殆尽已经不远了。不幸的是,我们的社会朝着这个方向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我们大脑中的某个认知特征所阻。不过,在我们撞上这个路障之前,让我们先来回顾一下我们的性别观念形成至今已经走了多远。

不是男就是女?那也太无聊了!

首先是植物。很多植物是“雌雄同株”的,也就是说,这样的植物每株都同时具有雌性器官和雄性器官(也就是雄蕊和雌蕊)。动物要更奇怪一点。有孤雌生殖的物种,就是雌性不需要雄性来繁衍后代——很多爬行类动物都可以归于此类,包括酷炫得无以伦比的科摩多巨蜥。还有雌雄同体的动物,同雌雄同株的植物一样,每个个体都同时具有雌性器官和雄性器官。这类动物包括蠕虫、海参、蜗牛和鲈鱼。

除此之外还有假双性的斑点土狼。从外表看几乎完全无法确定土狼的性别,因为雌性土狼个头很大,肌肉发达(雌性土狼的某些雄性激素要比雄性土狼更高),有假阴囊,还有可以像雄性的阴茎一样勃起的膨大的阴蒂。这些在《狮子王》中都只字未提。

下次看《狮子王》的时候,要记得她们的阴蒂会勃起哦。图片来源:lionking.wikia.com

接下来还有顺序雌雄同体的动物,比如濑鱼和小丑鱼,它们的个体会视情况转换性别。在一个种群当中,只有一个单独的处在主导地位的个体(在濑鱼中是雄性,小丑鱼中是雌性),剩下的从属个体都属于另外一种性别。如果主导的个体死亡,另一种性别中的地位比较高的个体就会改变性别,接任成为种群的主导。甚至还有双向雌雄同体的鱼,根据周围环境中潜在的生殖机会来回切换性别。

所以,《海底总动员》的正确剧情是“妈妈死后,爸爸变成了妈妈,我和爸爸在一起了”……图片来源:elizabethstreet.com

这些自然界中的古怪例子是不是很迷人?但就算是小白鼠一样稀松平常的动物也有类似的现象——每只老鼠的脑子,无论雌雄,都同时拥有负责典型雄性(从背后骑上去挺胯)和雌性(拱起身子露出臀部)行为的脑回路。恰当地操控实验,你就能让一只小白鼠表现出任意一种。

现在来考虑一下另一种无聊的哺乳动物吧,绝对二元化的人类——结果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绝对。

人类的性别,也没那么绝对

人类性别确定的必要条件是染色体——你的细胞要么具有两条X染色体,使你成为女性,或者一条X一条Y染色体,使你成为男性。故事结束?其实并没有:事实上,存在许多种染色体异常,可以是XYY, XXY, XXX, X或者 XXYY。大部分情况下,这些异常会导致不育;有些情况下,比如特纳氏氏综合症(只有X染色体),可能会导致神经、代谢、内分泌和心血管方面的异常。

比这些罕见的异常更有趣的是,最近的一些发现表明,成年男性通常会有一些XX(即“女性”染色体)干细胞散落在全身各处,分化成成熟细胞,包括神经元。生过男孩的母亲,体内同样有分散的XY干细胞。惊人的是,在怀孕期间,一些母体干细胞会进入胎儿体内,一些胎儿的干细胞则会进入母亲体内。因此,我们中很多人的染色体都是拼贴画(目前这一现象会带来什么结果还不得而知)。

一旦性染色体确定了,有关性别决定的其他一切都紧随其后:XX还是XY决定你长的是卵巢还是睾丸。这决定了你血液中主导的是雌激素和孕激素,还是雄激素。而这些激素又决定了你在胎儿阶段会形成哪种外生殖器,以及未来的第二性征——从汗水的化学组成到大脑的工作模式。染色体,性腺,内分泌,生殖器和表观性别似乎是齐头并进。

然而,人们发现,事情并不总是这样——在许多异常情况下,有些人在一些方面是男性,而在另一些方面是女性。

首先,染色体性别和性腺/解剖性别可能不一致。患有小儿46-XY单纯性腺发育不全综合征的人,有正常的男性染色体和睾丸——通常被归为男性外生殖器的组合——可是他/她们还有子宫和输卵管。患有卵睾型性发育异常的患者有单一性别的性染色体,但是同时具有卵巢和睾丸组织,使得他/她们拥有性别不明的外生殖器。

还有在激素层面发生脱节的例子。有这样一类被充分研究的案例,和睾酮发挥作用的方式有关:正常情况下,睾酮变身成一种相关的激素——双氢睾酮(DHT),靠它来影响目标细胞。但是如果你有一个突变,让负责实现变身的酶失去活性,那睾酮就没法发挥作用了。这种情况出现在类固醇5α-还原酶2 缺乏综合症中;个体本身具有XY染色体,有睾丸和正常水平的睾酮,但是病人的表观——他们的外表——看起来是可以是从男性到性别不明到女性的任何情况。那些在出生时女性外观占主导的病人,通常会在青春期开始雄性化(比如,一直隐藏着的的睾丸下降,阴蒂增大,声音变粗)。这种疾病的病例群出现在近亲婚配的孤立人群中(比如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山区),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地区对这种现象有相对较高的文化接受度——“亲,这就是青春期。有时候你会长痘痘。有时候你的阴蒂就变成了阴茎。无所谓的。”

激素影响靶细胞的方式,是与某些特定的受体作用(雌激素受体与雌激素结合,胰岛素受体与胰岛素结合)。另一种激素层面的脱节体现在“睾丸女性化综合症”中——一种变异使得雄激素受体失活,这种受体本来应该和睾酮与DHT相结合的。患者有着正常的XY染色体,正常的睾丸,正常的两种激素水平,但是他们的激素不起作用,使得他们的表观男女莫辨,或者干脆是女性化的。对后者来说,这种紊乱通常会在青春期被发现,这时女生通常会开始月经,而这些病人却不会,因为他们并没有卵巢或子宫,他们的阴道是一个死胡同,而不断分泌雄激素的睾丸则一路缩到肚子里。

总之,染色体性别与表观性别不一致的情况多种多样,大约占新生儿的1%。这并不罕见——随机挑选一个人,他/她的生殖器官生来就性别不明的概率,比他的智商高于140的概率还要大。

最有趣的脱节或许发生在更深一层。那就是,一个人拥有属于某一性别的染色体,性腺,激素,外生殖器和第二性征——头发,声音,肌肉,面部结构,所有种种,但是始终觉得自己属于另外一个性别。

跨性别者的世界

这就是跨性别者的世界。一些有趣的科学结果暗示了它的神经生物学基础。在人脑中,有许多区域是“性别二态”的(这些区域的大小,结构,功能,和/或化学组成,在不同性别的人身上是不同的)。这些区别的差异不是很大,通常单凭这些区域的大小是不足以判断性别的。然而,在男性和女性之间,这些区域存在统计差别,这些区别可能意味着功能上的不同。

所以,假设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身上,所有我们先前讨论过的特征,从性染色体到表观性别,都属于性别A,但他/她坚持认为,自己觉得自己的性别是B。他/她大脑中性别二态的区域发生了些什么?一些研究表明,他们的大脑更接近于性别B的大脑。这并不应该让人感到奇怪——我们是由我们的大脑定义的,我们就是我们的大脑,这和我们长不长胡子、喉结有多大、双腿之间有什么无关。换句话说,问题并不是这些跨性别者感受到的性别和实际的性别不同,而是他们运气实在太糟,被困在了一个跟他们的实际性别不同的躯壳之中。

2015艾美奖红毯上的跨性别女星拉维尼•考克斯(Laverne Cox)。图片来源:vogue.com

于是,有一个词渐渐显得切题起来:“连续谱”。人类的性别是一个连续谱,以一系列变量的形式存在,基因,器官,激素,外貌和性心理认知可以相互独立地变化;除此之外,许多人头脑中的性别分类可能跟你的有天壤之别。这些情况尽管少见,但不比一些我们认为“正常”的人类特征更少见。

基于我们目前对性别连续谱的认识,以及未来必然会出现的新的科学观点(和名人出柜),我们或许会觉得在不久的将来,人们可以毫无障碍地将性别视为流动体,而不是严格的男女之分。我就直说了吧:这不可能。这是因为我们的大脑非常抗拒连续。相反,我们倾向于将连续的事物拆分成为离散的小片段,拆分成为分类。

举例来说,在感官知觉方面,情况就是如此。语言人类学家们已经在色彩感觉领域探索过这一方面。可见光光谱中的颜色是连续的,尽管如此,我们感知到的颜色却是分门别类的,在每种语言中,都有武断打破色彩连续的关于颜色的词汇。这些有关颜色的词汇强化了我们对颜色分类化的感知。比如说,在英语中,“蓝色”和“绿色”是两个不同的单词,人们便会认为两种深浅不同的蓝色调要比一个蓝色调和一个绿色调更加相近,即使它们在色谱上的相差的距离完全一样。

我们在神经生物学层面就有将连续打断为分类的倾向,一项研究出色地揭示了这一点。在这一研究中,一群猴子观看了一些猫或者狗的照片,与此同时,它们额叶皮质神经元的电活动会被记录下来。一些神经元只对狗有反应,另一些则只对猫有反应。接下来,科学家将猫和狗合在一起,生成了一些80%是狗,20%是猫,或者60%是狗,40%是猫,或者四六开,二八开的图片。令人惊讶的是,神经元还是分别作出反应。比如,“狗”神经元对100%狗和60%狗的反应完全一样,而对40%狗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换句话说,在这种情况下,分类的动力太过强烈,以至于这些神经元认为60更接近于100而不是40。

猫,狗,二八开猫,四六开狗。图片来源:原论文。

所以:我们考虑问题就是按照类别的。而二元化的性别,是我们的大脑中最强大的自然分类之一。这种分类非常之快,神经成像研究表明,大脑按性别处理面部信息的时间不超过150毫秒——比产生有关性别的意识更快。

自动将人们按性别分类,这件事情根深蒂固。这一点在一项研究中有所暗示。在这项研究的前半部分中,实验对象会看到一组穿篮球服的男子的照片,每张照片都配有一句话,比如“你们才是挑起争斗的人。”一半的运动员是白人,一半是黑人;他们的穿着全部一样。随后,实验对象被要求将运动员和他对应的那句话配对。当实验对象挑错时,他有超过一半的概率是把说这句话的运动员与同种族运动员搞混了。这说明我们的大脑会自动将人们按种族分类。当实验对象回忆是谁说了某句特定的话的时候,他们不会在想:“恩,我不确定,肯定是个宽肩膀的家伙,不过是哪个呢?”他们会想:“我不确定,但肯定是个(某一种族)的人。”

在第二部分中,照片中的运动员一半穿黄色运动服,另一半穿灰色运动服。实验对象继续被要求将运动员和他的配字配对。这一次,配错穿同一颜色运动服的运动员的概率比同种族更高,这表明种族区别植于我们的脑海中的程度,并不如我们预想的那样深。在最后一部分中,实验对象们再次重复了这一过程,但是这一次,运动员们不是在种族上、而是在性别上有区别。当所有运动员都穿着同样的运动服时,实验对象会将同一个性别的人搞混。而当他们穿不同颜色的运动服时,实验对象还是会将同一个性别的人搞混。这说明了什么?在我们的头脑中,性别是比种族和视觉特征更强大、更深刻的自动分类。

分类化的思维有许多好处。被分类标记的事物更容易记忆、操控和管理,根据已经被分类化处理的数字信息做决定,也比连续谱模拟信息更容易。对一个传统的狩猎采集者来说,“我一看到就需要/不需要赶紧逃走的动物”大概就是个不错的分类。在我们西方式的现代生活中,一个根植在我们脑海中太深而少有人赞赏的例子是 “红灯停,绿灯行”。如果我们身处异国他乡时,而那里的交通灯用的红色和我们的红灯有色调差异,这可不会让我们在繁忙的十字路口停下脚步时有什么犹豫。

当然,分类化也有缺点:面对被武断地归为同一类别中的两点,我们往往会低估它们的差异;而面对不同类别的两点,则会高估差异。这就是地方主义、仇外心理、刻板印象和偏见的核心。但是,分类思考的优点似乎还是足够充分,足以让它成为如此强烈的认知倾向。

为什么我们这个演化而来的大脑,会带着如此强烈的分类模式去思考性别问题,即使它的生物学本质并没有那么分明?简单的回答是,我们并不是雌雄同株的植物,不是海参,也不是土狼。在人类中,不符合清晰的二元化性别的个例还是少见的,而且许多在表观上并不容易发现。毕竟,在20世纪中期的那些科学发现到来之前——也就是人类史上99.9%的时间——一个具有睾丸女性化综合征的男性,在人们看来只是一个无法怀孕的女性而已。

文化和文化产物会影响生物特征的分布,以及我们对这些特征的态度。如今稀松平常的某些特征,放在狩猎采集时代就是致命的——比如近视,它意味着在发现捕食者方面没那么敏锐。多亏了眼镜,不利于近视的选择压力要小了很多。与遥远的过去不同,现在,视力不佳的朋友与目光锐利的人们有同等的机会传下自己的基因,近视相关的基因不再被自然选择筛走。

然而,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强烈的自然选择压力来反对我们的自动二元性别分类——对于“寻找伴侣”这一与演化息息相关的目标来说,二元分类十分便利。要接受这种分类的脆弱性,需要我们的新皮层花上一番力气——新皮层是我们新近演化出来、有文化的大脑区域,专门负责像从本文这样的文章中吸收信息。35年后,我们还是会拉开新生儿的双腿闻一闻,询问是男孩还是女孩。但或许在350年,或是3500年之后,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打破二元是有可能的。当然,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人们真正关心的只是你的意识上传到了哪个操作系统上了。(编辑:Ent)

本文由 Nautilus 授权果壳网(guokr.com)编译发表,严禁转载。 

The End

发布于2015-11-02,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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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ert Sapolsky

Robert Sapolsky 是斯坦福大学生物学、神经科学和神经外科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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