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吧，教皇！天马流星……”

“星矢桑，家乡的梅花草开放了吗？”

梅花草这个名字，一看就起得非常不走心。最早有记载的《滇南本草》里写道：“梅花草，形似梅花，小朵，生石崖上。”讲真长这个样子的五瓣花实在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说的是不是今天我们叫梅花草的 Parnassia palustris 这种植物，姑妄听之吧。

梅花草五小强。图片：Alpsdake / wikimedia

那么这个面目模糊不清的植物是怎么跟五小强之首扯上关系的呢？

因为啊，梅花草属的学名 Parnassia 来自帕纳索斯山（Mount Parnassus），在希腊神话中，这个地方正是天马珀伽索斯（Pegasus，也就是飞马座）的故乡。

帕纳索斯山位于希腊中部，是一座石灰岩山，海拔2457米。它是希腊最高的山之一，比众神的居所、全太阳系“最高”的奥林匹斯山矮不了多少，因此在希腊神话中有很重要的地位。

在神话时代，英雄帕纳索斯（Parnassos）曾在这座山的山脚筑城，山因他而得名。后来，这座城被大雨导致的洪水冲毁，幸存的居民循着狼嚎声逃到了帕纳索斯山的山坡上，重新建造了一座城，并将其命名为“狼嚎之城”（Lykoreia）。

另外，奥维德在《变形记》中写道，在宙斯的大洪水中，丢卡利翁（Deucalion）的方舟也被冲到了帕纳索斯山的山坡上。这是一个和诺亚方舟极其相似的故事，但丢卡利翁的船没那么大，只装了他和他的妻子皮拉（Pyrrha），他俩繁衍出了新的人类。这类神话传说都脱胎于临水而居的早期人类文明对洪水的恐惧，不过宙斯貌似比耶和华仁慈一些，只毁灭了人类，没灭绝其他动物。

帕纳索斯山。图片：Ricardo André Frantz / wikimedia

帕纳索斯的身世有两种说法，争议在于他的父亲，一说是凡人克里奥彭普斯（Kleopompus），一说是海神波塞冬（Poseidon）。不管哪种说法，帕氏无疑都是跨物种的爱情结晶，因为他的母亲克里奥朵拉（Kleodora）不是神也不是人，而是一位宁芙（Nymph），生于山林水泽中的仙女。

宁芙是自然力量的化身，一般是美丽的少女形象，喜欢歌舞。有些宁芙会侍奉天神，但更多的是在山林中自由嬉戏，经常和萨特（Satyrus，就是山口山里那种人身羊角羊蹄子的东西）一起厮混，有时也会诱惑凡人，比如说大力士赫拉克勒斯（Heracles）的伴侣海拉斯（Hylas），在寻找金羊毛的旅途中，水中的宁芙们看上了这位美少年，活活把他掰直了（误）。睡莲属的学名（Nymphaea）就来自宁芙，可以说是非常贴切了。

海拉斯和宁芙们，约翰·威廉·沃特豪斯画。图片：John William Waterhouse / Hylas and the Nymphs（1896）

睡莲属的模式种，白睡莲 Nymphaea alba。图片：Ввласенко / wikimedia

克里奥朵拉是居住在帕纳索斯山上的宁芙三姐妹之一，另外两位分别是米莱娜（Meleina，一说是冥王哈迪斯之女），以及最为著名的达芙妮（Daphne）。太阳神阿波罗曾经狂热地追求过达芙妮，后者不堪其扰，化为了月桂树，而月桂则成为了阿波罗的象征。据考证，这个故事是多个神话传说的混合物，而达芙妮的形象则脱胎于更加古老的原始植物神灵。在植物学中，Daphne 是瑞香属的学名，形象和气味都和月桂差得远。

贝尼尼的雕塑，阿波罗与达芙妮。图片：Gian Lorenzo Bernini / Apollo and Daphne（1622）

瑞香 Daphne odora。图片：Miya / wikimedia

宁芙三姐妹在帕纳索斯山上的居所是科里西亚岩洞（the Corysian Cave）。在另外一个版本的传说中，达芙妮的位置被科里西亚（Corysia）取代了，她和阿波罗育有一子莱柯瑞斯（Lycoreus），这也是前文提到的狼嚎之城名字来历的另一个说法。

科里西亚岩洞中有一眼泉水，名为卡斯塔利亚圣泉（the sacred spring of Castalia），它是诗歌灵感的源泉。因此在某些版本的神话中，帕纳索斯山是九位文艺女神缪斯的家园，而缪斯实际上是宁芙的一个分支。

帕纳索斯山同时也是酒神狄俄尼索斯（Dionysus）的圣山，缪斯和其他宁芙们在这里侍奉他和他的儿子，牧神潘（Pan）。因为这一层关系，19世纪60年代，法国的诗歌流派“高蹈派”（Parnasse）即以帕纳索斯山为名，该派诗人主张“为艺术而艺术”。

牧神潘在罗马神话中对应的是法翁（Faun）。法国诗人马拉梅（Stéphane Mallarmé）是“高蹈派”代表之一，他的诗歌《牧神的午后》描述的正是法翁午睡醒后的感官体验，而作曲家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则是受到马拉梅诗歌的启发。图为1880年代的杂志丰富，马拉梅被描绘成了法翁的形象。图片：Luque / wikimedia

居住在帕纳索斯山上的著名神话人物还有俄耳甫斯（Orpheús），一说他是阿波罗与缪斯中最年长的、掌管英雄史诗的卡利俄佩（Calliope）的孩子，从小深受艺术熏陶。渣男阿波罗在追求喜剧与牧歌的缪斯塔利亚（Thalia）时遇见了俄耳甫斯，并赠给他一具金竖琴，也许是出于被孩子发现自己追小姨子的负疚感吧。

俄耳甫斯娶了一位宁芙欧律狄刻（Eurydice）为妻，他俩的悲情故事和日本神话中伊邪纳岐与伊邪那美夫妇很像，显然也是出于人类对死亡的天然恐惧。俄耳甫斯死后，他的金竖琴升上天空成为天琴座。《圣斗士星矢·冥王篇》中出场的实力凌驾黄金圣斗士的天琴座白银圣斗士，就脱胎于俄耳甫斯本人。

俄耳甫斯带领欧律狄刻离开地狱。图片：Jean-Baptiste-Camille Corot / Orpheus Leading Eurydice from the Underworld（1861）

说句题外话，水竹芋属的学名 Thalia 拼写与缪斯塔利亚相同，但实际上是德国植物学家塔尔（Johannes Thal）的姓的变体。国内有人把这个属名粗暴地音译为“再力花”，信达雅一样不占，真是唐突缪斯。

水竹芋属的 Thalia dealbata，一种较为常见的水生植物。图片：Lip Kee / flickr

回到现实世界中。把帕纳索斯山的名字按在梅花草这种小草身上的，是古罗马时期的希腊医生、植物学家迪奥斯科里德斯（Pedanius Dioscorides，dios-是神名，注意不要读成屌丝）。他编著了西方第一部本草学著作《药物志》（De Materia Medica），这部五卷本的巨著收录了超过600种植物及其制成的约1000种药材。

《药物志》诞生于公元前50～70年间，比之稍晚的东汉，中国的第一部本草书《神农本草经》也成书了。东方和西方的本草学在同一时期发轫，不能不说是一种有趣的巧合；而植物学在两地的发展，则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和大多数古代著作不同，《药物志》从未失传，在成书后1500多年的时间里都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在中世纪时，它被译成拉丁文和阿拉伯文，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十六世纪以降，它陆续被翻译成意大利文、德文、西班牙文、法文以及英文。在流传的过程中，后世的本草学家也凭自己的观察不断丰富其中的内容。甚至直到20世纪，还有人用这本书来鉴定植物——当然，这恐怕是因为西欧的植物多样性不太高的缘故。

梅花草：有必要再次出境，不然你们就忘了今日主角。图片：xulescu_g / flickr

《药物志》之所以能持续流传，想必是因为它的“实用价值”很高。不过在文艺复兴开始以后，西方的自然观察者逐渐回归了亚里士多德时期的“博物学精神”，即秉承好奇而非功利或道德的态度来观察自然，这才有了作为一门科学的植物学的诞生。

不可否认《药物志》对早期植物学家的影响，因为植物学在当时就是医学的一部分。林奈本来是学医的，在成为分类学开山祖师爷之前当过一段时间医生，用水银治疗梅毒什么的，《药物志》也是他常用的工具书。为了纪念迪奥斯科里德斯，林奈用他的名字命名了薯蓣属（Dioscorea），这个属的植物在多种东方传统医学里也是重要的药材。

山药，确切地说是薯蓣 Dioscorea polystachya 这种植物的块茎。图片：wikimedia

迪奥斯科里德斯那个年代没有双名法，于是林奈沿用了他给梅花草起的名称作为属名，并用这种植物的生活环境做了种加词，palustris，意为“生于沼泽之中的”，感觉和帕纳索斯的母亲、那位水泽宁芙遥相呼应了。

实际上，梅花草的分布范围遍及整个北半球的温带地区，远不止帕纳索斯山一处；而梅花草属绝大多数物种也喜欢生长在比较潮湿的环境中，不像《滇南本草》中所录的生于石崖上。

写到最后，还是假装来点科学内容吧。

梅花草属的分类地位过去一直不太清楚。传统的分类系统将其置于“垃圾桶类群”虎耳草科中，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结合了分子生物学证据之后，现在梅花草属是卫矛科的成员。

普通植物爱好者不必太在意这些纠葛，其实不管在哪个科，梅花草属的特征非常明显，很容易鉴定到属。这是一类不太高大的草本植物，一茎一花；花朵是5瓣的完全花，既有花萼、花瓣，也有雄蕊、雌蕊；除此之外还有成束的退化雄蕊，这是梅花草属的典型特征。退化雄蕊的形态多变，一般会有多个裂片或分支，顶端特化成蜜腺，给传粉昆虫提供报酬。

近距离观察一朵梅花草的花。图片：Michael H. Lemmer / wikimedia

如果你长时间观察一朵梅花草的花，就能发现一种有趣的雄蕊运动现象。梅花草的单花花期很长，5枚雄蕊的花药不是同时成熟，而是逐一开裂的。未成熟的雄蕊躺在两枚花瓣之间；雄蕊成熟时，花丝直立起来，把开裂的花药举到花朵正中、柱头附近，方便传粉；花粉散尽之后，花丝又躺了下去。如此轮转，直到5枚雄蕊的花粉全部撒播出去。这种雄蕊运动现象可以极大地增长雄性生殖器官的展示时间，尽可能多地让父本的基因流传下去。

“举”与“不举”。图片：Ivar Leidus / wikimedia

换个角度看，延时延到这个份上，真不愧是来自“司掌美酒和狂欢之神”狄俄尼索斯的圣山，并与渣男阿波罗朝夕相处耳濡目染的平平无奇小植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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