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常出现一个“恐怖生物”的图片：只见它上举的橙红色屁股上，长着一个四分叉的巨大“尾巴”，尾巴上还长着稀疏的黑色长毛，配有“这生物来自地狱，奇毒无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见之不转者，不久将祸事缠身”之类危言耸听的文字。

很有“克苏鲁味”的“触手怪物”。图片：Gandik / Butterfly Conservation

这个让人san值狂降的怪物，不是什么古神后裔，而是我们今天要介绍的黑条灰灯蛾。

黑条灰灯蛾Creatonotos gangis是一种鳞翅目、裳蛾科（原为灯蛾科，后灯蛾科被归入裳蛾科作灯蛾亚科处理）、灰灯蛾属的蛾子。灯蛾亚科的名字“Arctiinae”来自于希腊词“Arcti”，字意为“熊”，指幼虫长了很多长毛，看着像熊一样。英语叫作“Tiger moth”。中文名“灯蛾”一词源自它们成虫趋光，夜间扑灯的生活习性。这样的中文拟名难免有些牵强，毕竟绝大多数蛾子都会在晚上扑灯。一般情况下，雄性的趋光性强于雌性，雌蛾出现在灯下的几率不高。灰灯蛾属Creatonotos已知约10个物种，而我国除黑条灰灯蛾外，还分布有八点灰灯蛾C. transiens。

八点灰灯蛾。图片：翦翳翎

黑条灰灯蛾成虫前翅白色微带红色，有两条一长一短不相连的黑色纵带，腹部背面红色，背面和侧面各有一列黑点，张开翅膀时，颜色相当鲜艳。幼虫黑色，长着许多稀疏长毛，黄色背带上有一列橙色点。黑条灰灯蛾幼虫取食桑、茶、大豆、柑橘等多种农作物，有时会造成危害，但程度不严重。它的分布范围非常广，在我国从东北一直分布到海南，国外的东南亚、中亚、澳大利亚等地都有它的身影。

色彩鲜艳的黑条灰灯蛾。图片：Hsu Hong Lin / Wikimedia Commons

在饲养条件下，黑条灰灯蛾从卵到成虫需要40天左右。幼虫有7个龄期，一生经历6次蜕皮。每次蜕皮完成后，幼虫还会吃掉自己的蜕皮，一点都不浪费。刚出生的幼虫喜欢群居，呆在一起愉快地啃食植物叶片。等到蜕几次皮长大一点后，它们就会有领地意识，自己的领地不允许其他虫子踏足，弟弟妹妹也不行。所以大龄幼虫会分道扬镳，否则呆久了就会自相残杀，并吃掉战败一方的尸体。幼虫没日没夜地进食，终于吃够了这辈子所需要的食物后，就会准备化蛹。幼虫化蛹时，会把自己的毛拔下来，造一个轻薄的茧，在里面等待羽化。

黑条灰灯蛾。图片：翦翳翎

黑条灰灯蛾成虫昼伏夜出，白天躲藏在草木之间休息，晚上寻找伴侣。这时，雄蛾就会拿出让它晋级“地狱怪物”的秘密武器——味刷。

黑条灰灯蛾的味刷常被称作“发香器”，英文名为“coremata”或“androconial organ”，长得像加长版的方天戟。它是一根充了气的四叉管，是雄蛾向雌蛾炫耀并取得交配权的重要工具。在雄蛾腹部第7节和第8节之间的腹侧有两束毛刷状的长毛，当蛾子将空气充进味刷中时，四叉管像吹气球一样膨胀鼓出。如果你捉到一只雄性黑条灰灯蛾，用手指按压它的腹部，味刷也可能会鼓出。人们做实验时用注射器往雄蛾体内注入空气，也能让味刷鼓出来。

死去的白雪灯蛾Chionarctia nivea，充气之后发香器仍然会突出。图片：Acleris Moth / youtube

味刷在灯蛾亚科当中十分普遍，形态有四种之多。一些传言把它当作蛾子的大丁丁，然后一番YY，其实雄蛾真正的小丁丁是藏在体内的，交配时才会亮出来。

味刷上的长毛可以释放性信息素——羟基斑蝶酮（tóng），吸引雌蛾过来交配，雌蛾闻着味儿就贼兴奋，然后一起共浴爱河。雄蛾向味刷内充气，味刷体积增大，散发性信息素的面积也会增大，所散发的性信息素浓度也会变高。从理论上来说，当雄蛾聚在一起时，雌蛾会把味刷大小作为择偶标准，味刷越大的雄蛾越能获得青睐。但实际观察中发现，蛾子也会搞阴谋诡计。一些雄蛾老实鼓出自己的味刷吸引雌蛾，当雌蛾闻香而来时，其他雄蛾可能会半路杀出，强行与雌蛾交配，雌蛾对霸王硬上弓也没有强烈抵抗。

黑条灰灯蛾展开怪异的发香器。图片：Michael Boppré & Dietrich Schneider / Zoologtcal Journal of the Linnean Society (1989)

黑条灰灯蛾的交配持续3~6个小时，之后雌蛾开始产卵，一只雌蛾能产约800粒卵。成虫在交配产卵后就会相继死去，卵在一周后就会孵化出幼虫。

为何雌性黑条灰灯蛾会喜欢这个造型诡异的味刷呢？莫非她们都是克苏鲁神话的粉丝吗？这就要说到黑条灰灯蛾的另一种能力了：食毒用毒。

黑条灰灯蛾自保的关键，在于取食含有吡（bǐ）咯里西啶（dìng）类生物碱（pyrrolizidine alkaloids，PAs）的植物。开花植物中有约6000种含有PAs，这是一类生物毒素，毒性主要表现为急性毒性、慢性毒性、基因毒性和特殊毒性等4种类型。PAs能引起人的肝静脉闭塞症，动物长期摄入可导致肝硬化和肝癌，还能毒害心脏、肺脏及中枢神经系统。植物利用PAs抵御食草动物的取食。

黑条灰灯蛾的幼虫。图片：長鬃山羊 / inaturalist

黑条灰灯蛾却不怕这类毒素。它们把PAs储存在自己体内，作为自保的手段。在受到捕食者威胁时，黑条灰灯蛾会从胸部两侧挤出血淋巴（昆虫体内兼具血液和淋巴液用途的液体）。血淋巴一般有刺激性气味，可以让捕食者闻味而退。我们尚不了解黑条灰灯蛾的血淋巴成分，但推测其与PAs有莫大的关联。

PAs是黑条灰灯蛾合成信息素羟基斑蝶酮的原料，也是许多其他鳞翅目昆虫性信息素的原料，换句话说，男蛾不毒，女蛾不爱。挑选“毒”的老公有什么好处呢？美国化学生态学家艾斯纳（Thomas Eisner）等人，对另一种灯蛾雅星灯蛾Utetheisa ornatrix（又叫响盒蛾）的研究，可以为我们提供线索。它的性信息素也来源于PAs合成，并借由味刷释放，雄蛾在交配时通过精包将PAs传递给雌蛾，雌蛾再传送给卵。这样下一代也能获得PAs的保护。换句话说，雄蛾借信息素表现自己的“毒”，然后把毒传送给下一代作为保护。一切为了孩子。

雅星灯蛾。图片：Judy Gallagher / Wikimedia Commons

在饲养条件下，人们观察发现：黑条灰灯蛾母亲有点呆，可以在任意地方产卵，似乎没有考虑自己的后代是否能吸收到足够的PAs。用含有PAs的植物和不含PAs的植物分别喂养黑条灰灯蛾宝宝，也没有偏食的迹象，喂啥吃啥。如果这跟野生环境中的情况相符，那黑条灰灯蛾的心是真的大。吃不吃得到含有PAs的植物，全靠造化。

黑条灰灯蛾味刷的大小差异很大，有的是巨无霸，有的就是小丁丁。因为幼虫吃的PAs越多，合成的羟基斑蝶酮也就越多，鼓出的味刷也就越大。每一个拥有巨大味刷的雄蛾都是幸运儿，蛾生幸福，完全要看蛾品，真是够悲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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