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日本陷入了熊灾。
今年4月至11月底，日本因熊袭击致死的人数已经达到13人，超过此前最高记录一倍还要多；在日本东北部的一些地区，短短3天内就记录了近900起熊的目击报告。熊出没的地点也一个比一个令人匪夷所思，学校、寺庙、车库、新干线的轨道，甚至机场的跑道上都出现了熊的踪迹。
一头身高1.4米的成年熊闯进超市，导致两名顾客受轻伤 | 央视新闻
熊和人狭路相逢不只出现在日本，近年来在国内也频频发生。
在中国东北地区，俗称“熊瞎子”的野生亚洲黑熊数量有所恢复，偶尔也会闯入人类的活动区域。今年10月22日晚上，黑龙江省宝清县街头就突然出现了一头成年大黑熊，在闹市区来回乱窜了将近一个小时。由于事发地在居民区和商户附近，警方果断开枪将其击毙，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网友拍摄视频截图 | 大河报
在青藏高原，体型巨大的西藏棕熊（俗称为藏马熊）近年来也频频在人类的活动区域现身。
不久前，有人在西藏昌都市边坝县拍到了20-30头藏马熊集体在晚上跑到垃圾场翻找食物的画面。这些熊特别喜欢甜的和高热量的食物，比如白糖、酥油、带刺激性气味的剩饭剩菜等，于是它们学会了直接去人类的垃圾堆甚至厨房觅食，这样比自己捕猎省力多了。
有牧民甚至说，熊很聪明，饿极了会像人一样站起来敲门，以至于当地居民夜里听到敲门声，第一反应是不敢开门，生怕外面站着一头熊。
网友发布视频截图 | 潮新闻
成年人和熊对决有无胜算？乱跑的熊到底有多危险？
不管是体型巨大、成年个体体重在200至300公斤的北海道棕熊，还是稍小一些的黑熊，真发起攻击来都不是人类肉体能招架的（传说中能单挑张伟丽的人类成年男性也不行）。
熊有着尖锐而致命的爪子和牙齿，棕熊强大的前肢可以进行强力挥击或拖拽，而黑熊虽小，却仍旧拥有足以致命的咬合能力。
熊看起来笨重，但短距离冲刺时速度极快，可以轻松追上逃跑的人类，再加上它们反应敏捷，在觅食、哺乳时期被人类惊扰时，攻击性还会超级加倍，人类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北海道一头被指控袭击了60多头奶牛的棕熊 | NHK news
因此，比起和熊正面冲突，学会避险更重要。
警方和专家提供了一些防熊指南。首先，尽量避免和熊相遇。出行前留意野生动物出没信息，尽量避开熊经常出没的山林区域，不要在清晨或夜晚光线不佳时进山，最好结伴而行，并佩戴熊铃等装置。户外活动时不要随意丢弃食物和垃圾，以免气味吸引熊的靠近。如果不幸和熊正面对上，切记保持冷静，不要转身逃跑或大喊大叫——转身逃跑只会激发它们的追捕本能。正确的做法是缓慢后退，和熊保持正面相对，但避免直视熊的眼睛，以免被认为是在挑衅。如果身上有防熊喷雾，此时也可以准备好，以便不时之需。
随着熊灾愈演愈烈，日本一些学校给学生发放了熊铃，上下学时佩戴 | 央视新闻
熊为什么出来溜达？因为冬眠时没有真的在睡！很多人认为，每到寒冷的冬季，熊就会钻进洞穴里冬眠，就像昏迷一样一觉睡到春天。但实际上，熊的冬眠是一种“浅冬眠”或“假冬眠”，在冬眠期间，它们的生理机能显著降低，但不会完全丧失意识或活动能力，甚至偶尔还能出来活动。
在冰天雪地里活动的熊 | Yellowstone Quarterly
那些真正进入深度冬眠的小型哺乳动物（比如地松鼠），体温可以降到接近冰点，但熊的冬眠浅得多——在熊进入冬眠时，它们的体温会比平时降低几度，一般维持在30℃左右。同时，熊的心跳和呼吸的频率也大幅下降，心率从平时的每分钟50-60次降低到不足10次，呼吸频率也降到每分钟只有一两次。这些生理改变可以让熊节省能量，在冬季食物极度匮乏的环境下存活下来。
熊在冬眠时能创造许多生理奇迹。在这期间，它们几个月不吃不喝也能活下来，靠的是秋季之前体内囤积的大量脂肪。
整个冬眠过程中，熊会依靠燃烧脂肪来维持生命，并在体内进行代谢调节，比如把体内产生的有毒尿素循环再利用——把尿素分解产生的氮重新合成为蛋白质，用于维护肌肉和器官。这让它们即使几个月不进食、不排泄，也不会出现人类长卧不动时出现的肌肉萎缩或血液中毒状况，反而能维持甚至增加瘦体重（又叫去脂体重，是指身体中除去脂肪组织之外的组织和物质的总重量，包括肌肉、骨骼、内脏、水分等）。雌熊是真正的时间和能量管理大师，它们甚至能在冬眠期间完成繁殖、育儿这样的高能耗任务。有孕的雌熊会在冬天更早进入巢穴，并在巢中生产。新生幼崽体重不到一斤，尽管熊妈妈处于代谢降低的休眠状态，它还是会为幼崽哺乳、保温和守护。在食物极度匮乏的寒冬里，幼崽全靠熊妈妈转化自身脂肪提供乳汁来成长，以至于春天出洞时，熊妈妈的体重会轻上近百公斤。
冬眠的黑熊妈妈和幼崽 | National Park Service
但在冬眠期间，熊并不会完全失去意识，当外界环境发生剧烈变化时，冬眠的熊可以相对迅速地苏醒。
如果冬眠巢穴塌了，熊会及时逃出并寻找新的避难所；如果气温反常回暖、食物重新变得充足时，它们也可能提前出来活动。当巢穴被打扰，比如有人类靠近或者有噪音时，它们也会很快从休眠状态中醒来，体温、心率和活动水平会立刻上升。瑞典的一项记录表明，冬季更换洞穴的熊有67%是因为受到人类干扰而弃巢。
熊的冬眠巢穴 | Brown Bear Project
那么，现在明明是冬眠的时候，为什么熊却出来乱跑了呢？
近年来，各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异常气候，比如冬天还没结束，气温却提早回升，导致一些熊过早地走出洞穴；或者冬季不够寒冷漫长，熊推迟甚至干脆不进入冬眠。对熊来说，不冬眠本身并不会直接带来健康问题，真正的困难是当它们跑出洞穴，自然界可以充饥的食物却并没有同步出现，困惑又饥肠辘辘的熊只能四处乱跑，寻找食物。
秋田县的熊上树吃人类种的柿子 | ANNnewsCH / YouTube
日本今年的熊灾，就和异常的暖秋和食物减少有关系。
北海道最近30年的平均气温上升了大约2.4摄氏度，导致熊的冬眠时间缩短。恰好今年秋天，熊爱吃的山毛榉和白橡木在青森、岩手、宫城、秋田、山形5县都严重歉收，熊在入冬前怎么吃都吃不饱，饿极了被逼无奈，又热得没法冬眠，只好跑到人类聚集区觅食，开始翻找垃圾桶、啃食猫粮狗粮，爬上树吃人类种的水果，甚至闯进车库、储藏室和超市寻找食物。
熊下山乱跑“从一开始就以吃人为目的”的说法缺乏根据，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时候的熊又饿又暴躁，人和熊出现冲突的风险自然增加，才出现了各地频发的熊灾甚至熊袭击人事件。
全球变暖让动物无冬可过不仅是日本，全世界的熊都感受到了气候变暖带来的冲击。
北半球很多地区的棕熊和黑熊都开始推迟冬眠时间，并提前结束冬眠。研究发现，气温每升高4℃左右，棕熊就会提早约10天离开冬眠巢穴；气温每升高1℃，黑熊的冬眠期就会平均缩短6天。按这个趋势估计，到2050年，北美黑熊的冬眠时长将比现在减少15-39天，也就是说，再过几十年，很多熊可能有大半个冬天都处于清醒活动状态。
美国阿拉斯加科迪亚克岛的棕熊正在吃鲑鱼 | Caroline Deacy
除了改变冬眠时间，气候变暖还在影响熊对冬眠的准备。
气温上升让植物的开花结果时间发生了变化，打乱了熊储备脂肪的节奏。
例如，在美国阿拉斯加的科迪亚克岛，棕熊原本会在仲夏时期捕食溪流中产卵的鲑鱼，晚夏再上山吃浆果，秋季看情况回到河边吃鱼补充蛋白质。这样一来，它们有充裕的时间囤积脂肪。然而，近年夏季特别温暖干燥，山上的野果提早成熟，和鲑鱼洄游产卵的高峰期撞在了一起。两顿大餐同时出现，熊其实也很迷茫，它们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选择——几乎所有熊都放弃了捕鲑鱼，选择了上山狂吃提早成熟的浆果。其他地区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比如北美一些地区的莓果成熟期发生了变化，影响了黑熊秋季的脂肪积累。
科迪亚克岛的棕熊爱吃的红果接骨木的果实 | Caroline Deacy
气候变化还影响着其他冬眠动物。
在英国，近年来冬季转暖导致刺猬的冬眠模式紊乱。对刺猬来说，最合适的冬眠环境温度是4℃左右，如果冬季气温达到10℃以上，它们体内脂肪的消耗速度会加倍，加上这时能吃的昆虫等食物稀少，它们会因为频繁苏醒、耗尽脂肪而饿死。另外，北美的一些蝙蝠也因为冬季变暖，提早从冬眠中惊醒，在严寒中飞出洞穴觅食，结果迅速耗尽能量而死。
鼠兔在夏天为过冬采集草料 | Albert Michaud
那些不冬眠的物种，也越来越难度过冬天了。
比如，生活在高海拔寒冷地区的鼠兔，过冬不靠冬眠，靠的是消耗夏天时努力采集、储存在窝里的草。它们的保暖方式是用深厚的冬雪覆盖洞穴，以隔绝外面的严寒和冷风。但全球变暖导致高山地区雪线后退、积雪变薄，鼠兔只好大量地消耗囤积的草料，补充能量来御寒，往往没等到春天，食物就耗尽了，它们也就难以生存了。再比如靠白色冬毛在雪地中伪装自己的北极狐、白靴兔等动物，如果冬季降雪减少，地面变成棕褐色，它们雪白的皮毛反而暴露无遗，更容易被捕食者发现。
冬天白白的白靴兔可以在雪地里隐身 | Charlie Ott
暖冬还让一些有害生物的存活率提高，活动范围扩大。以蚊子和蜱虫这样的媒介生物为例，原本它们难以活过寒冷的冬季，但现在冬天温度上升，它们不仅能越冬还能大量繁殖，来年对人类和野生动物造成更大的危险。从公共卫生角度来看，研究发现，超过一半的人类已知致病病原体都会因气候变化加剧，让我们面临更大的疾病风险。
在全球变暖的今天，很多野生动物的生活节奏都被打乱了，人类也无法独善其身，熊灾就是一个警告。那些又饿又困到处乱跑的熊来到人类活动区，其实是生存压力所迫，但它们的出没却造成了熊与人彼此折磨、人心惶惶的局面。人与野生动物如何和平共存，只会成为越来越棘手的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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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https://www.brownbearproject.com/hibern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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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https://www.britishhedgehogs.org.uk/hibernation-2/
[13]https://www.nature.org/en-us/about-us/where-we-work/united-states/idaho/stories-in-idaho/winter-animal-adaptations/
[14]https://www.elkspringsresort.com/black-bear-facts/
[15]https://thewire.in/environment/warming-triggers-diet-change-in-bears-impacting-the-eco-syst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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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58-022-01426-1
[18]https://academic.oup.com/jme/article/58/4/1536/5942051
[19]https://journals.plos.org/plosone/article?id=10.1371%2Fjournal.pone.0068512
作者：猫吞
编辑：翻翻
封面图来源：Yellowstone Quarterly
Guo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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