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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笔记:乞力马扎罗(三)凉爽的沙漠

前情回顾:

乞力马扎罗(一)•山麓森林

乞力马扎罗(二)•高山花海

早饭后,背夫照例送来黄色“过滤水”,大家相互会心一笑,背上就出发。在远离小路的地方,木本千里光林形成狭长一带。它们不用为了躲避人造的小房子而委屈自己的走势,长得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却似乎自成阵列。没人打理过的自然是最好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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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C2营地,满目的绿色最后送了我们一程,再往上,地面将渐渐露出山石的本色。】


消逝:乞力马扎罗的雪

摆脱了高树和小丘的遮挡,视线就可以沿着平缓起伏的山体曲线自由地扫过,向上直至乞力马扎罗山的雪顶。顶部形状独特,像个倒扣的盘子,只不过盘底不平,西高东低,还是白色的,像被人倒了一滩白油漆。从现在开始,盘子再也跑不出视野,于是充当了行进的坐标。可是100多年前,当德国人第一个看到它,兴奋不已地上报给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地理学会批评德国人轻信民间传说,拒不相信赤道上有雪。直到1861年,他们的探险队亲自查证才改变了这种看法。 1887年,现代人的足迹终于抵达山顶,登顶的是德国地质学家Hans Meyer。据记录,当年他们挑战数次,借助不少器械才征服最后一段冰雪路途。我想要是放在今天恐怕容易一点,因为Hans Meyer曾惊呼,当他8年之后重返乞力马扎罗山,雪线至少退后了10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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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见证着20世纪乞力马扎罗山雪线的退缩过程,也许20年之内,乞力马扎罗雪顶就会消失。】


玲珑:高山上的迷你花园

视线回到地面,一块块大石头特别碍眼——有的黑突突,上边还坑坑洞洞,可以想象,很多年前火山噗地一张口,它们就像一堆山楂核似的飞出来,还在地上打了好几百个滚儿,最后落定。猛然发现土地失去了鲜艳的红色而变作黑色。身边,再见不到高大的木本千里光的踪影,连灌木也消失了。剩下肉质的千里光属植物,在不太干的地上长成一蓬一蓬的。这里的夜必然很冷。其实对于植物来说,抗旱和抗冷有时会采取相似的措施,因为冷的时候细胞间隙结冰,从细胞里吸水,对于细胞来说,就像干旱一样。

除了肉质植物,很多山下熟悉的身影在这里变成了矮子。高山强烈的紫外线本来就有使植物矮化的作用,加上山顶风力强劲,让土壤贫瘠,土层变薄,山顶植物扎不下深深的根,就只有矮矮地紧贴地表生长,最后,矮化还能减少蒸腾,既抗旱也抗寒。比如,山腰处亭亭玉立的肯亚蓟,在这里就像一束手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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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上绽放的矮版肯尼亚飞廉(Carduus kenyensis)。】


永久花也变成侏儒。而且它们在4000米高的地方,仍然开得灿烂,白色的花瓣上满满地反射着阳光。比较一下,左图是昨天海拔3000米左右的模样,在如今4000米的高度,这些花像是被按在地里的花形图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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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3000米(左)和4000米(右)两个海拔高度上生长的永久花,环境的差异让本是一家的植物判若两种。】


苍茫:寂寞荒岭,抱团求生

走过一处荒凉的小房子,向导Kelvin突然指着路牌上的“last water point”(此处以后再无机会取水)说,这句话已经成为历史了,以前背夫们可以从这里取水背上去,可现在干涸了,背夫们只好从昨天过夜的C2挑20公斤水上到C3供大家享用,还好现在C2还有水。我不禁望望前方:花丛,薄薄的草甸,像被逐次斩断,接替的是红褐色的沙漠,中央只有一条小路画出明显的白色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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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的恶劣气候让荒漠成了这里的主要景观,绿色植物只能挤在一片片很小的区域。】


真走上沙漠,就发现土地并非贫瘠得一无所有,生命是惊人的。时不常出现“小绿洲”,里面植物彼此抱作一团,以珍存宝贵的热量。小绿洲就像铺在地上的花色不同的扁垫子,因此这些植物被统称为垫状植物(Cushion pl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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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上的垫状植物群,它们也许非亲非故,只是共同的环境让它们外貌相似。】


转过几道坡,连小绿洲也抛弃了我们。石头上偶尔点缀了颜色,是薄薄的黄色地衣,碎得一小块一小块的,好像放久了的M&M巧克力皮。其实那一块块并不是干裂所致,而是一丛地衣的小集合;间隙也不是裂缝,而是一圈黑色的孢子长在一丛地衣周围。命名的科学家看它们更像地图,所以叫它Map lichen(地图地衣)。地图地衣能生长在这么高的地方,忍渴挨辐射,可见其生命顽强。 不过或许高山环境对它们来说真只是小菜一碟,2005年,它们坐着俄国火箭去了外太空,被活活暴露在太空的强紫外线下15天,科学家以为这下把它们搞死了,谁想回来还完好如初。不过,尽管这么强悍,地图地衣还是脱不了诅咒——它们的致命弱点是熬不过空气的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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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衣属(Rhizocarpon) 地衣广泛分布于寒冷的岩石表面,在热带只见于高海拔地区。】


四周没有任何复杂的景物,地上有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头,有人寂寞难耐,给这些野生的材料赋予人的秩序。人类文字躺在苍凉大地上,像对天和山说着什么,显得特别渺小和脆弱。我们机械地迈腿和呼吸,周围只有脚踩在碎石地上发出齐刷刷的嚓嚓声,和呼呼风声。风把什么都吹跑了,只剩阳光,充满天地之间。通过身体我似乎还能听到股骨头转动的声音,好像自己是一套轴承,或是一个节奏准确的节拍器。就这么一直走,不停顿,忘却了焦虑和忧伤,更说不上高兴,像长跑到了心灵可以包容一切的时候。前后都没有人。 王彬说:“人生像登山。”这句话,无需附加任何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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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石滩,荒凉是这里的基调。只有登山者留下的寂寞文字遥对着雪峰。】


归宿:渡鸦飞处,C3营地

有渡鸦的地方就有营地,这是一条真理。这说的是非洲渡鸦(Corvus albicollis),英文把它们形象地叫做 White-naped raven,“白枕渡鸦”。它们张开宽大有力的翅膀翱翔在天空,我从未想象,自己会因为看到渡鸦高兴。对面时常走来下山的黑人,未瞅清颜面先见脸上一大排白牙,几天辛苦后终于可以下山,他们心里一定很高兴。C3营地近在咫尺,这是4700米的Kibo,距顶端海拔高度1200米。朝屋顶背后继续向上望,可以看到上山的路隐隐约约在陡峭而干涸的山体上折返,最后翻上山顶,不知消失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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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渡鸦(Corvus albicollis),也许是它们常在人类活动的区域寻找食物,在乞力马扎罗成了营地的象征。】


力力高山反应加重,从半路起由两位向导陪同慢慢走在后面。我和王彬把书包扔在地上,闲着无事,就先奔人多的地方——食堂。厨师在干炒生米饭,他信誓旦旦地说保熟保熟,话音未落抓起旁边水盆,一瓢水浇进干米饭里,噗地一声冒起一团白色水汽。他腾地用锅盖把米盖住,咧嘴朝我笑,连连保证一定能熟。

想必填饱肚囊还心急不得。于是我和王彬来到住处,这个高度没有小屋子,所有人共享一间大房子,里面摆满了木头的上下床铺,像军训宿舍。只不过床板下面写的不是“军训回家倒计时”,而是“John, I will beat you at the top!(约翰,看我在山顶怎么赢你)”欧美人和亚洲人此刻正式成为战友,默契而又不失礼节地划分了营地,大体形成东西格局。加拿大人放起音乐扭动身体,当放到《Let it be》,所有人的心情终于找到一致的和弦,合唱响起,大家相视而笑。

王彬拿了水袋,穿上羽绒服戴着墨镜领我出去。他说:“在高山上晒太阳最舒服了。”接着就把水袋放下,一声不吭躺在高高的大石头上。当我也仰面朝天,并放纵自己的身体如它所愿地接触地面,我感到我忘记了自己的形状,身体慢慢地流动在弧形的大地上,融化在清冽的阳光里。透过墨镜,天蓝得没有一丝瑕疵,它没有温度,没有远近,只有蓝,把你吸引进去。

不久,脸的疼痛提醒我们太阳的慷慨。坐起身,两只白颈渡鸦立在脚边另一块石头上,面无表情地逆风而立,任由脖子后面的白毛被风吹得上下翻飞,它们也巍然不动。另外几只在大石头下边旁若无人地扒拉吃的。这样平静、从容,让我几乎对这陌生的海拔产生了归属感。我们在这里,最多只会停留一天。但这一天,却说不出地漫长。

最终章预告:乞力马扎罗(四)•登顶,Hakuna Matata!
The End

发布于2011-05-10,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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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子帮小帮主

细胞生物学博士,果壳网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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