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鸟类手册》主编约瑟夫·奥约（Josep del Hoyo）。图片来源：lavanguardia.com
“我们做吧，做吧，”约瑟夫对同一辆车里的霍尔迪说。1987年，荷兰，冬天，在长达一个月的驾车旅行里，约瑟夫一次次地说着，而霍尔迪一次比一次软弱地拒绝着，终于，霍尔迪说：“约瑟夫，你疯了，但是我也疯了，所以我们做吧！”
这，就是《世界鸟类手册》的诞生。《世界鸟类手册》——“Handbook of Birds of the World”，被圈内人亲切地称为“HBW”——是一套17卷的鸿篇巨制。这是一套很大的书，全部排开来有一面墙那么大，单独挑出一本拎着有5公斤重，就是打完55折以后售价仍然还有16265元（人民币、人民币）。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将所有（真的是所有）已知的鸟类全部收录其中的终极鸟类百科全书。它的编纂及出版离不开一个人——观鸟爱好者、自学而成的鸟类学家约瑟夫·奥约（Josep del Hoyo）。
上周，果壳网在HBW的奥约主编到北京演讲之际对他进行了专访。
《世界鸟类手册》（Handbook of Birds of the World，HBW），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将所有（真的是所有）已知的鸟类全部收录其中的终极鸟类百科全书。
果壳网：向果壳网友介绍一下你自己。
奥约：我是个鸟类学家，虽然一开始是学医学的。我喜欢观鸟，我来自西班牙。我负责《世界鸟类手册》的编纂。
果壳网：为什么要编纂这套书？
奥约：医学院毕业后，我当了两年医生，在一个大约两三千人的小村子里给人看病。虽然我喜欢医学，也很认真看病，但观鸟才是我兴趣的真正所在。我做了几个专门的小牌子，挂在诊所门上，写了“医生到河边观鸟去了”、“医生到花园观鸟去了”这样的说明。这样，有人需要看病时就跑来叫我，“医生快回去，爷爷肚子痛”，我就停止观鸟，回去看病。
行医两年后，我有了一定的积蓄，买了辆二手的越野车，开始了一趟期待已久的非洲自驾行，在13个月的时间里穿越15个国家，每天都在观鸟，像梦一样。出发之前，我买齐了市面上所有能够找到的非洲鸟类手册。但是，在实际观鸟过程中，我发现这些手册根本无法满足我的需求，经常是我看到一只鸟，观察得很仔细，回到车上一对比，手册上全无相关的信息。这让我很是恼火。于是，我决定我必须做一本书，把所有的鸟都收录进去。
起初，我以为英国人、美国人、德国人——中国人——谁知道呢，总有什么人已经把这事儿给我做出来了。但是没有。所以，不得不由我自己来做。
可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得了的事情，我需要一个团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人说起这个想法，得到的回复都是“约瑟夫，你疯了”，就连最好的朋友霍尔迪·萨加斯塔尔（Jordi Sargatal）也这样——当然，霍尔迪后来被我攻下了，因为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反反复复对他洗脑，当时是冬天，我们在荷兰观鸟，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他哪里也不能去。（霍尔迪先生就这么被拉下了水！）
果壳网：你是先开始编辑书，然后成立了自己的出版社？
奥约：1988年，我们成立了出版社——Lynx Edicions，专注于HBW的出版。成立出版社的一共是三个人：我、霍尔迪——两个鸟类学家——还有我们财政上的合伙人，他年纪比我们大，拥有律师事务所。当时，霍尔迪在一个自然保护区担任管理员，保护区的周边都被私人旅游点给占满了，每天都有人上门找他要这要那，“让我建一个这个吧、让我修一个那个吧”……不料想，有一天，有位老先生登门，表示想出资捐助自然保护区引入水獭的项目。老先生说，“我愿意出钱帮助你们。”我们当即意识到，这个人物不一般。最终，我们成功说动他也来赞助我们出书的梦想。
我不想加入既有的出版机构，因为我想要用心去做，做到尽善尽美。如果我想要300张图片，我不会在200张就罢手。我们不追求商业上的利润，因此要成立自己的公司。
1988年，专注于《世界鸟类手册》（HBW）的猞猁出版社成立。创始人是约瑟夫（左二）、霍尔迪（右一）和中间的老先生。“你从照片上就能看出来他是有钱的那一个。”约瑟夫说。
［上］猞猁出版社的社徽；［中］《世界鸟类手册》（HBW）；［下］伊比利亚猞猁（来源：akrive.com）。
猞猁出版社的标识是伊比利亚猞猁（Lynx pardinus）的爪印，表明这家出版社保护自然的理念。伊比利亚猞猁是一种野生猫科动物，在国际自然保护联盟发表的红皮书中被列为极度濒危物种，目前仅在西班牙有野生种群分布。“我们确保它确实是伊比利亚猞猁的爪印，不是其他猞猁的，”约瑟夫说：“我们找很多专家鉴定，确认过很多次。”
果壳网：HBW一共有三位主编，剩下的这位是什么样的人呢？
奥约：我从一开始就想出一本用英语写的书。所以我们又找来了有鸟类学背景的苏格兰人安德鲁·埃利奥特（Andrew Elliott），他负责语言方面的协调。安迪是个狂热的足球迷，他在1988年的时候为了给苏格兰国家队加油来到西班牙，遇上了一位美丽的西班牙姑娘，从此就在这里安了家（尽管球队输了比赛）。
HBW的3个主编。从左到右依次是：霍尔迪、安迪和约瑟夫。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收集世界鸟类的工程在一开始只在西班牙人（和一个苏格兰人）之间低调地进行。“为了不让英国人知道，”约瑟夫说：“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气坏的。”出版第一卷时，他们查阅了6700篇科研论文，到世界各地一百多家博物馆和动物园对照了超过2万张幻灯片。
果壳网：工作过程中最难过的事情是什么？
奥约：1991年，在HBW出版的前一年，我收到了一张广告单，上面写着“英国的《终极鸟类指南》（Definite Handbook of Birds of the World）已经出版，欢迎订购”。啊，我被彻底击倒了，就差了一年呐！好几个星期，我都提不起一点精神，直到收到书的那一天——我当然是当即就订购了那本书——打开一看，只见前言里写着“虽然我们名叫‘终极’，但收录所有的鸟是不可能的……”哎呀呀，他们总是那么说。上面的鸟也只有我们的一小半。于是，我又精神百倍地投入工作啦。
果壳网：这些年来，你是如何确保工作顺利、按时完成的？
奥约：我有好几个漂亮的助手，她们会确保作者和摄影师按时交稿。（“你没有想到？但这是真的，哈哈。”）
果壳网：HBW真是一套很贵的书！
奥约：确实很贵，不过呢，最近我们在做特价，只要是中国读者，现在订购都可以享受五五折优惠，差不多一半的价格就可以买到书。这个优惠只到今年年底哦。【广告链接：点击查看详情】
果壳网：HBW将近300位作者，但没有一个来自中国。对此你怎么看？
奥约：我11年前来北京观鸟，那时观鸟在中国远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HBW虽然没有中国的作者，但是有3位中国摄影师的照片。这么一说，亚洲的摄影师常常会提交异常漂亮的照片，可能跟他们用的相机很好有关，哈哈。
果壳网：HBW有收到过负面评价吗？你如何应对？
奥约：我们当然有收到过负面评价。你知道，有些批评家认为他们的工作就是给出负面评价。如果要追求完美，永远都出不了书。
（约瑟夫提到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个瑞典的鸟类学家评论说，收到HBW让他找回了小时候收到圣诞节礼物的感觉。HBW每年11月的样子出版，正好赶上圣诞的季节，而处在于一个能够为人送上“圣诞礼物”般的书的位置，显然让约瑟夫非常满足。）
果壳网：印象最深刻的观鸟经历？
奥约：我喜欢所有的鸟，每种鸟都值得一说。有些人去非洲看哺乳动物，看了五六种就累了。观鸟的人则不同，我们总是有更多的鸟可看，必须去看，这也使我们见到了更多的哺乳动物，是那些专门看哺乳动物的人见不到的。
非要说一种？好吧。1994年，我在新几内亚第一次见到了天堂鸟。那里环境优美、食物充足、没有天敌，于是，天堂鸟——主要是雄性——说，“我们该干些什么呢？让我们变美吧！”（于是，约瑟夫举起了双手，像杨丽萍一样舞了起来，手臂来回拂动，显示天堂鸟长长的羽毛，表情、脖子和全身都扭了起来，他真是把雄鸟的妖娆传达得很好。）
猞猁出版社的新工作：《世界哺乳动物手册》（Handbook of Mammals of the World，HMW），共计8卷，最新的《海洋哺乳动物》预计2014年推出。现在，HBW已经全部出版，猞猁出版社的工作重心也转移到了《世界哺乳动物手册》（Handbook of Mammals of the World，HMW）。约瑟夫坦陈，哺乳动物不是他个人的兴趣所在。
果壳网：说说你怎么看《世界哺乳动物手册》吧。
奥约：唔，这就像你有了一个孩子，觉得还不错，于是决定再要第二个。
约瑟夫主动请缨了图片挑选的工作。“我喜欢挑选图片，”他说：“那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我还记得刚开始，有一次选照片，我一连干了36个小时没有停过。当时我们3个人，除了我，另外两个编辑（指霍尔迪和安德鲁）都睡着了，彻底坏掉了，哈哈哈，只有我，还在‘咻咻咻’”——他左右开弓，模仿起拿着照片来回挑选的样子——“现在这样连轴转我会死掉，要趁年轻多干活儿呀。”
果壳网：HBW销量如何，公司经营状况如何？
奥约：第一卷的时候我们做得比较艰苦，因为不知道前路如何。我头3年里没拿工资。1992年出版时我们只卖出了3000册，收入并不能填补支出。但是，舆论一片大好，大家都说“没有想到西班牙做出了这么好的书”。鸟类学出版界有3大奖项，在那一年这3个奖都把年度图书奖颁给了我们。因此，负责出钱的合伙人说，继续干。于是，我们又开始了第二卷。待到第二卷在1996年出版时，很多评论家的反馈都是，没想到我们真的做下来了，他们这时意识到西班牙人是认真的，之前的疑虑一扫而空，给予了比之前更热情的赞扬。有6000人购买了第二卷，而更好的是，这6000人又都买了第一卷。所以，那一年我们一共卖出了9000本书。从那时起，HBW就自给自足地延续下去了。
现在，全球有1.9万人订阅HBW。公司在财政上也开始了其他更加复杂的项目。现金流从第二卷开始越来越好，经济上“很过得去”。我们也逐年支付给插画师更加合理的报酬（相比第一卷），20年来，我们为HBW的1000多个彩板一共支付了800万美元给插画师。
《世界鸟类手册》的内页。左边展示的就是彩板（Color Plates），HBW中一共有1034幅彩板，绘制了世界上所有已知的鸟类。
“插画——专门的鸟类插画师的画，这样的人全世界只有几十个——比照片要好，因为插画能展现更多的细节，而且以你想要的方式，比如尾羽的朝向等等。”约瑟夫在编辑过程中学会了只和最顶尖的插画师合作。“我们选择插画师，订购我们想要的彩板。”与此相对，“照片多是为了显示动作——捕食、交配……”。HBW欢迎摄影师投稿，而摄影师们也争相比赛，看自己的作品能否被收录进HBW。实际上，还有个专门的比赛：“HBW世界鸟类摄影大赛”（HBW World Bird Photo Contest）。
“HBW世界鸟类摄影大赛”2012年获奖作品，最佳濒危物种照片奖，叉拍尾蜂鸟（Loddigesi
果壳网：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奥约：HBW不能给更多的人看到，这也是我们创建HBW Alive的原因。【关于HBW Alive将在另一篇文章里另作介绍。】
在快餐店坐下后，约瑟夫要了3块甜饼（“从上到下，一、二、三，让我们也给甜饼来分类”），还特意叮嘱说要两杯热巧克力。“是的，我爱吃甜食，爱到超过我作为医生应该推荐你摄入的量。”
他说：“你很少见到一次要两杯热巧克力的人吧。”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他喜沾沾地说：“我在很多方面都很独特哦。”
约瑟夫现在每年都会抽出3个月左右的时间到世界各地去观鸟（之前应该更长）。观鸟时他要拍照、摄影、记录资料，会在同一个地方待上很久，一连几天甚至几周。“一般人早就腻了”，所以他“不跟一大群人去，一小群人也不”。
他已经走过了110多个国家，见到各种各样的鸟类和它们为生存所采取的不同的适应策略。把世界上所有的鸟类都编目成册对他非常重要，因为他想让世人知道地球上还有这些鸟。
你无法爱上你不知道的东西，而约瑟夫他们编纂的《世界鸟类手册》让世人知道了许许多多美丽的鸟类。
“我观鸟不只是为了鸟，我把鸟作为了解和欣赏大自然的窗口。观鸟在我，是鸟儿、朋友和食物——我喜欢美食——鸟是我的兴趣所在，作为科学家，我想要知道所有的鸟，知道这种鸟跟那种鸟的区别、它们是怎么演化来的、关系是什么。我的兴趣是广。我利用其他科学家在某一方面很深的知识，汇集成一本全面的书。”
“我很幸运，可以把兴趣和工作相结合，”约瑟夫说：“但这也有个缺点，那就是你会加班到很晚，一天到晚都在工作。”“但我不抱怨，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他笑着说。
“保护鸟类，保护中国的自然。”约瑟夫·奥约
《世界鸟类手册》主编约瑟夫·奥约（Josep del Hoyo）和本文作者在北京观鸟协会“周三课堂”上的合影。（摄影：赵欣如）
文章图片：未标注来源图片均由采访者提供；（小图）lavanguardi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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